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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飞滚,寂夜里发出极不和谐的隆隆响声,箭雨密布交错,房檐上暗影起落,杀机毕露!
眼看乱箭就要将车门砸穿,更有最为当先的两人从腰间摸出带钩的铁绳,同时在空中旋飞抛出,一左一右的定死在车框边缘,再用力一提——
沉厚的雕花车门登时粉碎四散,将车中的人置于绝对的危险中。
那黑衣人更加猖狂,加快脚力,迅猛直追了上来!
汐瑶一见这阵仗和气势,心道这还得了?真当她是个只晓得等死的,提着刀剑便来取她的命了!缡!
惊动之余,那两人使出相同的招数,再度将马车用铁钩抠住,将另一端固定在身后的房檐上,接着整个人顺势滑下!
又在顷刻,左面悬滑至半空的杀手忽然被一把利剑从后穿破胸膛,当即高高摔下,气绝身亡。
汐瑶才是看清,原是站在远处房顶上的湛露惊觉她危险,掷出了自己手中的剑锺。
转而,她翻转间夺过近身杀手的武器,厮杀不停!
而那滑来的另一人,眨眼间已入车内,血红的双眼紧锁汐瑶,高举手中泛着寒光的刀向她当头劈来——
“姑娘!”
命悬一线!慕宝强行将马头调转,车身蓦地倾斜,左侧的车轮高高抬起,再重重的落下,几乎要将整辆马车颠碎!
那人无法稳住身形,歪了一歪,汐瑶趁隙滚躲到车角一侧!
她两手空空,没有任何抵挡,情急中余光瞥见扎在马车内的羽箭,未有迟疑,扑过去使出全身的力气拔出一支!
正是那杀手靠近自己的刹那,无法思考,汐瑶双手紧握羽箭,转身便刺向来人心窝——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就是那杀手都未曾反映,不知她手中何时多出一支箭来,那夺人性命的刀哐当脱手,再望自己的胸口血流如柱,瞪大的双眼一阵惊恐之后,甚至连死前最后的哀嚎都没有就倒了下去。
汐瑶瘫靠在车中大口喘息着,亦是见他倒在跟前,才意识到人已经死了。
脑海至深一幕,还停留在那令她毛骨悚然的疯狂嗜杀中。
再低头见自己双手、还有面前的衣衫,统统被鲜血染红甚至那面颊上都还残留着那样清晰的余温,她一时怔然!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
马车飞冲出小巷,驶入朱雀大街,巡夜的神策营侍卫军正闻声往这面赶来。
身后,菱花湛露已经将那群黑衣杀手料理得所剩无几,慕宝见危机已消,便慢慢将马车速度降了下来。
此时皇宫,只一街之隔。
这夜负责城东守卫的正是定南王的义子方世林。
他知今日乃璟王辰宴,又是在云亲王府大办,入夜后往来的马车和软轿比平日都多,他也就特别吩咐了属下,打起精神,莫要生出岔子。
入了后半夜,自云王府离开的车马渐渐少了,一切恢复如初,连个异样的风吹草动都没有。
这京城虽平日少不得那些王公子弟磕磕碰碰,但真到了这般时候,谁都晓得收敛。
由此方世林也只按寻常那般,恪尽职守。
岂料刚入丑时,忽然出现几个穿着夜行衣的黑衣人极快的穿梭在房檐之上,像是刻意要吸引他们的视线,将巡视的几队人马引在城中狂追。
待人反映中了调虎离山计,那边已经传来武安侯府嫡小姐的马车遭袭的消息。
匆匆折返赶回,这面一场厮杀,已近尾声。
见到那几乎被乱箭射成蜂窝的马车,方世林心道不妙,连忙上去关切,直见了慕汐瑶安然无恙,才安下心来。
只此时那女子满身血污,何其狼狈,且脸色发白,惊魂未定,似是吓得不轻。
再望那死在车中的杀手,一支羽箭几乎刺穿胸膛,那处更是唯一的致命伤。
想必应是慕汐瑶所为?
经过南巡,对此女,他或多或少多了几分留心,知道她于世子来说是有些不同的,更在沈家婚宴时,皇上对世子的试探,他也是看出来了。
他与定南王府的关系从未公诸人前,所以大多时候,只能暗中使上些不易为人察觉的小动作。
不过今夜一事,令人吃惊之余更生诸多猜测。
显然有人为了夜袭武安侯府的马车,才刻意引开他们这些巡夜的侍卫军。
更甚先前他带着部下一路追来,那路上拼杀过后的景象,说这京城太平了好几年,都快让人忘记随时会有危险发生。
若慕汐瑶身边没几个武功高强的护着,只怕此时她的小命已经没了。
那么看来,她对这些亦是有防备的?
武安侯府一门武将,有个把仇人并不稀奇,可照今夜这情形看来,更像是灭口?
“慕小姐可有受伤?”压住心中诸多疑惑,方世林只问道。
得他出声,汐瑶才算回神几许,定定望他,那凝得化不开的黑瞳中充满防备,像是在揣度他的身份,又像是在回想此前发生的事。
见她不语,方世林暗想她也许受惊过度,刚想再开口自报身份,却听那纤细的声音对他回应道“多谢,方大人”
虽那话音中还略带颤抖,可她竟还记得自己,足以证明此女遭逢巨变后,神思仍旧清明。
单凭这点,已经让方世林对她另眼相看。
想罢,他自知还有军务在身,只例行公事回道“慕小姐言重了,今夜此事——”
“今夜小女子突遇强盗,得方大人所救,口头言谢,有失礼数,只不过”
她顿了下,沾了血痕的小脸还惊魂未定,她也不多看站在马车外的人一眼,垂眸轻声说道“汐瑶这一身狼狈,实在无法站于人前,可否请大人护送汐瑶回府,改日我定亲自登门,拜谢救命之恩。”
汐瑶说话语速不快,每句都要间隔一小会儿,可她的意思,方世林却是听得清晰明白。
寥寥数语,她已经将今夜发生的一切说得清清楚楚。
是她不巧遇到了强盗,得巡夜的他所救,这话听来简单,可京城天子脚下,哪儿有那么多当街逞凶的歹人,且还都装备齐全!
然而顾忌到世子那边,方世林不得不多做思索。
先不论是谁要慕汐瑶的命,她想就此瞒过,并非不可。
他们这些常年负责皇城安危的,谁也不想在自己值守时横生纰漏,要说平日没半点差错,那是不可能的。
他当值多年,也帮平级和上司隐瞒过好几回,就是看在他这份薄面上,他想压下此事,最坏的结果无非被监察御史参一个‘护卫不力’的罪名,不痛不痒,无关紧要,但
“护军大人!”
正是方世林左右权衡时,得一在北城巡逻的侍卫快步跑来,凑在他耳边对他细语。
汐瑶早就在暗中观望他神色变化,那番说辞连她都觉牵强,方世林肯不肯帮她,全看冷绯玉的影响了!
此时见他听了那人几句后,竟本能反映向自己看过来,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与她有关的事?
那人说完就离开了,方世林看汐瑶的目光更加复杂难解。
不禁,她只好试着问“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慕小姐并非遭强盗所袭。”方世林肯定道。
这下,汐瑶真的摸不清他想法了。
“方才天牢遭劫,跑了两个涉秋试舞弊的罪臣,小姐正好与那批人遇上,我想他们是见姑娘只有一辆马车,身边并无护卫,于是便打起这车的主意来。”
把这意图明显的话说出来之后,连方世林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他心思里就是觉得若此女出了什么事,不定会对世子有所影响。
五日后世子就要护送静和大公主前往南疆,他可不想定南王府在这节骨眼上有所变数。
加上天牢遭劫为实情,只不过那两个罪臣已经死在天牢外的巷子里。
秋试舞弊案牵连甚广,保不齐还有背景来头更大的漏网之鱼,想要灭口,法子实在多得很!根本无需劳师动众将人劫出来之后再杀。
所以联系前因后果,这想要置慕汐瑶于死地的人,布局周密,也是不想将此事闹大的。
到底是谁
眼见方世林不住深思,汐瑶生怕他多问自己,忙道“既然一切水落石出,还劳烦方大人护送汐瑶回府。”
又是一夜惊心动魄。
回到武安侯府,梦娇和张嬷嬷早就得了方世林派人来传报,故而见到汐瑶满身血污,狼狈至极,心头虽惊,却也按捺了不安,吩咐四婢为姑娘梳洗。
那辆不成型的马车,当夜梦娇就吩咐下人将其拆了烧干净。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大难不死,隔天定要去幽若寺烧香祈福的。
珍华苑里的烛火亮通次日天光微曦,汐瑶服了碗压惊的汤才睡下。
却不想闹这一场,竟引她发了热病,浑浑噩噩躺了整整两天。
京城里早就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说这武安侯府的慕汐瑶,想让人忘记都难!
也不知她是运气太好,还是时运太差,好事坏事都被惦记着,虽每每能化险为夷,可总是拿自个儿折腾,哪里禁受得住多少
更有传她在南巡时惹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人到哪里,那人命案也犯到哪里。
这些,病中的汐瑶都是听不见的。
她虽有意识,知道自己着了风受了寒,可那半梦半醒间,一场场前世今生交替肆意,久久将她缠绕。
一会儿是那大婚,满眼红绸的云王府,她满身凤冠霞帔,只身坐在喜房中,内心那等待的忐忑竟如此生动。
一会儿,她又跪到了御书房前,顶着灼目的烈日,大汗淋漓,几近虚脱,那人始终不愿出来见她一面。
再接着,她仿似听到四婢焦虑的对话声,粉乔问,姑娘怎还不醒,都昏了两日
她多想醒过来啊沉沉的眼皮如何都睁不开,她索性昏睡过去,任由自己被梦魇吞噬。
那画面生兀跳转,眨眼之间,她仿佛又回到皇宫。
这一次,见到的却是另一个她所熟悉的人!
漫天飞雪,那一身皇后打扮的袁洛星跪扑在太极宫外,声嘶力竭的哭喊着。
她模样不似如今这般稚嫩,柔媚的眉目间,多的是几分成熟女子的妩媚和柔情,那是前世的贤妃,不!是汐瑶死后,终于如愿母仪天下的袁皇后!
这倒是稀奇了。
见她哭得那般惨,汐瑶竟也顾不上自己是否在梦里,干脆走近了细细的瞧去。
可无论她如何走,却只能与自己看到的相隔着那样远的距离,再多半分都没有了。
那袁洛星不停掉着眼泪,哭求着什么,站在太极宫外的奴才们视若无睹,一张张冷漠的脸孔,当真是这皇宫最好的陪衬!
她在求谁呢?
她又想见谁呢?
正是汐瑶疑惑时,依稀,从深宫里行出一人,是刘茂德!
他端立在袁洛星跟前,手里握着拂尘,微微低着脑袋,冷声说“贤妃,回吧,您执掌凤印这两年,后宫不安,几位娘娘相继死于非命,比先皇后妃争斗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当中缘由,若深究下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如今皇上只废了您的后位,恢复贤妃之位,已是格外开恩,再纠缠下去,得不偿失。”
说完,他转身就走,比起当年在御书房外对汐瑶,这态度真是
“不会的,不会的!”袁洛星拼命摇着头,精致的妆容早就不复存在“皇上不会废我的,皇上不会废我的,我是皇后!我是皇后!”
睁开眼,眸中一片柔黄的光,视线由模糊到清晰,汐瑶拧了拧眉,又眨了眨眼。
她好像梦到了前世,自己死后发生的事?
那梦太清晰了,每个画面,每句话语,包括刘茂德说的袁洛星执掌凤印这两年
也就是说,那是
“云昭七年?”
她这一开口不要紧,才听得自己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更把睡在旁边的心蓝吵醒,抬起头来模模糊糊的看着她问“什么云昭七年?”
罢了,汐瑶与她对视少许,两人眼神都各自说不清的呆!
半响,心蓝蓦地醒神,露出个笑来“姑娘可算醒了!”
也不管这是几更天,她站起来就出去唤另外三个,留了那女子自己躺在床上,对此前的梦想得入神。
云昭七年
汐瑶有些分不清楚,那到底是真的,还是所有都只是自己一场痴梦了。
依着她今生几次不费力的对付袁洛星,她那愚蠢性子,做了皇后岂不更加嚣张?
可慕容皇贵妃岂能坐以待毙?
那刘茂德说,后宫不安,比先皇后妃争斗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句倒让汐瑶深刻。
如今天烨皇帝的后宫,那风起云涌,无不与前朝政事相挂钩,连刘大总管都敢给袁洛星脸色看,想必她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只不过那些都是真的吗?
想到此,她才将舒展的眉头又深深蹙起。
那梦中声泪俱下哭求的袁洛星,与当日的她有何区别?
她这没有去争,去斗的,落得那般下场,可以当作活该,可袁洛星却耗尽一生去算计!
最后,她又能得什么?
她们终究都不过是那座皇宫中的匆匆过客,那些情啊,爱啊都是假的。
四婢整齐的回珍华苑时,汐瑶已经自个儿起身来,披了件外衣安坐于外室的榻上。
榻边的那扇窗被她推开一条缝隙,有清新的风一缕缕的飘进来,她手里捧着暖炉,病过之后,模样虽还憔悴,但终归看着是要好了的。
再得她见了雪桂几个,开口便问有什么吃的,只这一句话,彻底让四婢安心。
不论可有前世,如今她只求今生。
病一场也好,倒是让她清醒了。
这天未过午时,京城又被一大事闹开。
十皇子祈裴元入宫请旨,向皇上求了慕家三小姐,说是在璟王辰宴上,对其一见倾心。
祁尹政欣然应允,当即封了他亲王,赐裴王府,更命太史局择良辰吉日,估摸着最快,也要明年初才能完婚了。
全京城都没想到,这慕家最先做了王妃的人,竟是才被抬平的已故张氏之女慕汐灵!
就是张家还留在京中的兄妹三人,都不得不佩服其有手腕,这天正午就派了下人,先往慕府送去一份贺礼。
消息传入武安侯府,汐瑶免不了吃惊一番。
少不得又要拿前世来做个比较了么?
她可是清清楚楚得记得,上辈子慕汐灵爬的是煜王的床,做了他的侧妃。
许是这两人都是个阴险狡诈的性子,倒是不失为‘兴趣相投’。
故而慕汐灵极得祁煜风宠爱,更在煜王府使得一手好本领,将那煜王妃都差点活活逼死!
若不是祁云澈登基,祁煜风造反,只怕正妃之位早晚是她的。
怎汐瑶才病了三天,外面连天都不同了?
但又想成王作乱提前,连祁璟轩都要争个储君之位,张恩慈如今都死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寻思那祈裴元,对其汐瑶曾经也有过评价,无非生性愚钝,身份地位尴尬,在煜王和明王两面都是不讨好的人物,可是
虽说此人上下打量遍了都没个优点,模样在出尽美男的大祁皇族中更只算一般,可最后就是汐瑶死了,他人都只是被幽禁,换言之那仍旧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命还长!
慕汐灵会看上他,没准真让她发现他的过人之处。
现如今慕家三分,汐瑶自是吩咐张嬷嬷准备了贺礼送去,别人的事她根本没那闲工夫多想,再过几日就要到皇上的千秋节了
次日,静和大公主远嫁南疆。
应了祁璟轩的邀约,汐瑶与他,还有祁云澈,一道去城门外送。
本汐瑶是不愿意的,一则她病那会儿做的梦犹如一记重锤,敲得她七荤八素,心里滋味复杂难掩,心底里根本不想见到那人。
再来祁璟轩那点的心思,静和大公主是袁家的人,这次是她们袁家出风头,与你璟王爷何干?为冷绯玉践行才是真。
两个男人都是她最想避开的,这天偏不随她的心愿,真是要将她活活怄死了!
清晨时分,寒气逼人。
视线尽头的地平线上,只得一抹淡淡的橙红有泛起之势。
巍峨的群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当中,却有一片肃穆的军队将其遮挡,更凸显于其中!
那是正南城门外为静和大公主送嫁的五万精兵。
站在城楼上俯视前方,红色的嫁车在一片纯黑的铁甲包围中,显得异常夺目安全。
这不仅是大祁与南疆的联姻,更是祁国向周边诸国显示不容挑战的国力的一次良机。
五万精兵为公主送嫁,史无前例,更之余统领这支精锐的,是战场上从无败绩的定南王世子,而今的策南大将军。
冷绯玉位居当先,身着银甲,骑在黑色的骏马上,目不斜视,单那英武身姿,都叫人心潮汹涌不止。
如此看得几眼,竟都让汐瑶想收回曾经对他的不屑不敬。
想必战场上的冷绯玉,定是睥睨所向,战无不胜!
而悉闻定南王妃关慧英,也已经要得贾家千金的庚贴,来年不止慕家有喜,就是冷世子也该娶妻了。
唯她慕汐瑶即将得皇上指婚,做那棋子一颗,任由摆布,怎叫她抒怀?
正暗自息惋,忽闻身侧祁璟轩一阵怅然,伤怀感叹“若得玉哥为皇姐送嫁,她就不会”
听他欲言又止,无需说完,那心思自让人明了。
祁若翾那不又是一个香殒多时,却仍值得人记挂在心的奇女子么?
“可是我觉得,让长公主嫁给那垂垂老矣的南疆王,不若死了痛快呢。”
汐瑶没心没肺的道来,望了面上略显讶异的祁璟轩一眼,冲他露出一笑,表明立场“我不是在安慰王爷。”
左侧,忽闻祁云澈言“这就是你们女子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语气里不乏别有所指,更有冷冷讽刺之意,祁璟轩不懂,汐瑶一听就领悟了。
看着下面,她笑着道“王爷所言极是,依着换做是我,宁可死得其所,那含笑九泉,总比郁郁而终强吧?”
祁云澈侧眸来淡淡扫了她一眼,倏的提唇而笑“那你应该庆幸,父皇还没与你指婚。”
要是指了婚,就该她‘死得其所’的时候了。
这边厢才说完,汐瑶恨得咬牙切齿,当即瞪回他一眼!
那记眼色被祁云澈受用收下,俊庞上笑意更加疏阔,今儿心情真是不错。
难为了祁璟轩被夹在中间,明明听不懂,却又觉出两人的针锋相对,好不为难!
城楼上站了一会儿,他干脆建议下去同玉哥话别。
得他一说,岂料祁云澈淡眸便意味深长的看向汐瑶,再道“我大祁男儿,从来没有男子话别的道理,十二,莫不是你想开这个先河?”
因前朝最后一位皇帝有断袖之癖,当年抗击祁国攻打时,那前朝皇帝每每垂泪为他心爱的将军送行,此‘佳话’流传至今。
由此即便祁国皇子出征,那皇帝老子都只敢站在城楼上,谁敢去话那个别啊闻言,祁璟轩想起这一出,面上露出尴尬之色,不说话了。
许是被云王那记清淡又寡毒的眼色刺激到,汐瑶简洁有力的道了‘我去’两个字,登时迈步下了城楼。
那背影,啧啧怎一个壮烈!
骑在马上的冷世子见得来人,心头也‘咯噔’了下。
见到她站在城楼上时,他已吃惊不小,再得她亲自走下来,冷绯玉那蛮横粗燥的心思,根本不会想到城楼上发生了何事,妥是愣了半响!
犹豫了片刻,他也下了马,迎上前去。
面对面,汐瑶也显得有些窘迫,可她人都来了,哪里有再打退堂鼓的道理?
这天冷世子瞧着煞是威武不凡,他身形本就魁梧高大,穿上这身刚毅的银甲,自能让人想象他在沙场上的无敌英姿!
再瞧他那说不清的脸色,倒没有平日与她针锋相对时的凌厉气势,反而像是在等着她训话?
汐瑶昂着头与他对望了这么一小会儿,到底看出他在顾虑什么,忍不住扑哧一笑“以前怎么听别人说冷世子是大祁的英雄,我都当是无稽之谈,今日得一见,总算相信了几分。”
对他,这可是难得的夸赞。
冷绯玉闻言亦是一笑,诚然道“我以为你此生都不会与我说话了。”
自沈府他归还她蝴蝶钗之后,每次他见到她,心底总是有异样的情绪涌起。
他想与她说话,哪怕是和从前一样争执不休,也总比当个陌路人要好!
可再想到眼前的女子不久之后要成为云王妃,更是未来大祁的皇后,他怎敢再有逾越之想?
听他主动提起,汐瑶心中怅然,面上却尽量表现豁达,洒脱道“你我皆是身不由己,我又怎能怨你?”
嘴角压出一丝苦涩,冷绯玉眼中不觉柔和“我倒不知你还是个善解人意的。”
“罢了,汐瑶在冷世子眼里,不一直都是个刁钻无礼的形象么?”
说完,他二人皆是低头笑起。
原来水同火是可以泰然共处的,只此时再言晚矣。
彼此收起笑意,端详汐瑶那张精明非常的小脸,冷绯玉眸光凝了凝,道“既然你有心来话别与我,可想听我忠言几句?”
“若你想说千秋节上那件,大可不必了,我心意已定。”
听她肯定说来,冷绯玉又得一怔。
他知慕汐瑶聪明,却没想她能聪明如此,皇上决定在千秋节与她和云王赐婚,连他都是今早才从父王口中得知,她是
“我猜的。”未及他想完,汐瑶断了他的思绪道。
而后又低下头,人是忍不住忧愁起来。
这让冷绯玉看了,更加自责难言。
出嫁吉时将至,他没有闲工夫多做愧疚,只问道“我已命人告诫了你那三叔,他今后都不会来找你的麻烦,只不过慕丫头,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要使那般缜密的布局,置你于死地?”
汐瑶没想过他会为自己私下去找了她那混账小叔,还一番恐丨吓。
那心里说不感激是不可能的,至于他会知道那夜她遇袭实情,也是她早有预料。
对将来张家谋反,二叔从中参与,汐瑶深知,单靠自己一人之力,就是独善其身都不可能。
为今只能借助皇权之力,将河黍张家彻底扳倒!
抬起头,她眸光闪烁“此事事关重大,这里不是能说话的地方,等你回来,我一定一定全然相告!”
冷绯玉极少见汐瑶有如此激动又隐忍的时候,她虽鲁莽,但却不忘自保,没道理由人满京城大街小巷的追杀,她说事关重大,他信!“那你又是如何知道世林是我的人?”他接着问。
要说她只为掩饰当日发生的事而生硬的去和神策营的中护军谈,连条件都不提,除非她被吓傻,或者把神策营的人都当傻子了!
听他毫不含糊的问起,汐瑶神色里便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略微沉吟了下,见他态度坚决,只好再道“你还记得南巡回来时,慕容家走水么?事后我听人说起,当时你本直想往东苑冲的,是方护军将你拦住,你才去的南苑,我回想那一路上方护军与我们这些伴驾的从未多有说话,再者当时场面混乱,既然他都能想到可能有人使声东击西的诡计,对皇上不利,那岂不是立功的好机会?他自个儿不先到圣驾前守着,反倒来寻你,所以我猜想,他应当是定南王府的人,或者与你私交不错。”
实则回京后,她更暗中托付沈瑾瑜,请他动用沈家的暗人去细查了一番,当然这些,她才不会与他说!
言毕,汐瑶再抬眸看向冷绯玉,见他俊容沉凝,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瞧,只怕把她当作心眼奇多的女子了吧!
片刻,听他启齿,语气却无奈得紧“我倒是好奇你说的大事为何,不知我回来时你人可还在?”
显然慕汐瑶遇到了麻烦,可她却在此时才与他说,那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加上方才他提到皇上赐婚,她言辞坚决,也就是说已经铁了心要拒婚?
不由的,冷绯玉抬头看向站在城楼上的祁云澈,即便他心有不甘,然而身为臣子,更为冷家将来的支柱,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臣服而已。
“汐瑶,虽你我从前对彼此诸多误解,但正如你不能否认本世子领兵打仗的本事,我也不能忽视你叫人惊异的小聪明,既然那是皇上的心思,为何你非要逆其而行之?”
抗旨拒婚,难道她真不怕死么?
她为自己绸缪这么多,连他都算计在内,难道不是为了活?!
他的心意,他为她着想劝解的话语,汐瑶字句在心,可是
“你不明白。”她默然,凝眉将头摇了又摇,与此前那大义凛然的模样相比,那眼角眉梢间,多的是女儿家惆怅的心思。
冷绯玉,确实不会明白!
那个梦还环绕在她的心,无论是前世后来的袁洛星,还是今生此刻的自己,她不要再与那幽冷无情的深宫有任何关系,即便——
她对那人,仍旧难以忘怀!
而在汐瑶身陷囹圄久难自拔时,冷绯玉却淡声道“我只是觉得,兴许你会成为我大祁有史以来,一位能与帝王并行同尊的贤后,况且你说的那件大事他比任何人都能让你放心依靠。”
他在说服她选择祁云澈?
他就是这般轻易的妥协了?
“此话,你可有半点违心?”汐瑶笑容惨淡,垂眸轻声问他。
“于私,有。”冷绯玉坦然相告,深幽的眸,坚毅难以撼动,却在那恍惚瞬间,似有一丝涟漪绽起。
“但,我不能只于私。”
五万精兵护卫着静和大公主的嫁车远去了,此一去,再见怕要来年二月间。
汐瑶站在城楼下心神飘忽久已,反反复复回想冷绯玉说的那句话。
不觉回身抬头,向那高耸的城楼上看去,时逢晨光初绽,将那道她所熟悉的轮廓镀上一层灼而炫目的金光。
她尽力想看清他的脸容,却无论怎样努力,终究是一场徒劳。
大祁有史以来,一位能与帝王并行同尊的贤后
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