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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瑶晓得,只消回到京城来,无论多讨嫌那些个人,都不能阻止她们在眼前晃悠,并且,还得笑脸相迎。
不过今日袁小姐不是来找她的,真真意外禾。
据闻昨夜最后,袁洛星总算是守住了那女魁的魁首,按理说四方侯夫人的位置已是她手到擒来之物,那她又何须操劳这一趟?
在苍阙时,就算那会儿她不曾反映,送她去花楼竞卖的人是颜莫歌,事后她也该有所意识,这和汐瑶哪里脱得了干系?
明摆着不待见她,她却还是要跑来
花厅里,手中捧着张嬷嬷守着火候熬了一上午的汤,汐瑶小口小口的喝着,不时抬眼看向规矩坐在左侧面客位上的美人儿妲。
“要见二妹妹?”闻得来人意图后,她露出少许诧色。
袁洛星点点头,语气恰到好处“有些话想当面与婵小姐说清楚,叨扰汐瑶姐姐了,万分对不住。”
说罢,她向她彬彬有礼的颔首,以示歉意。
上元节刚过,她的穿着略显清淡,连头钗的花样都比从前减少许多,委实与她风格不相符。
只这般望来,五官又长开了,变得更加清丽动人,确是无需其他外衬。
加之她神态温和,不亲热,也不太疏远,仿佛经过诸多之后,心境不同了,人也随之简单起来。
汐瑶面无变化,如常道“妹妹不用太拘束,你我相识多年,串个门罢了,不打紧。”
不知道袁洛星这次又想玩什么把戏,她贪念太重,自小就做着皇后梦,说她已经放弃了,汐瑶不信。
岂料心里才如是想罢,袁洛星浅笑,朱唇里含着一丝苦涩“早就不同了。”
早就不同了
从哪时起?她也说不上来。
或许初初时是她不曾珍惜,错过了一段姐妹之情,错过了爱护她的男子,错过了太多,但是而今——
一声淡笑,断了她的思绪,汐瑶弯着眼眸望向她,道“难道妹妹的只想得到四方侯的回眸一顾?”
“你不信?”袁洛星凝了凝。
“我信与不信全不重要。既你都说早就不同了,你认为如今陈月泽还同从前一样吗?”
起身来,汐瑶向花厅外行去“走吧,我带你去见婵儿。”
回来两日了,她身为长姐都没去瞧过,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见汐瑶一派安然自若,来时袁洛星酝酿的许多话语都派不上用场,此时才恍恍然有所悟,她将她当敌人,自己却从没被她放在眼里。
由始至终,都是她一人在台子上唱戏,动听也好,难以入耳也罢,都无人为她叫一声好。
她只是她自己心里的角儿罢了。
西瑾苑是武安侯府较为偏僻的院落,用来给慕汐婵休养很是不错。
进了外屋,汐瑶就止下步,往椅子上落了座,转对袁洛星道“她就在里面,你自行请便吧。”
冷淡的态度让随行的嫣絨和心蓝不觉诧异了下。
前夜四婢就疑惑上了,依姑娘的性子,最在意的便是可贵的亲情,回京来不管多累都会先看望二姑娘的,可是仿佛间她们都觉出在婵小姐这件事上姑娘不闻不问,很是漠然。
到了此时,姐妹两已在一个屋檐下,她连面都不愿露,也不知去了东都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得汐瑶是这个反映,袁洛星也有些不知所措,索性站在原地未动。
正是这时,里面传来一道冰冷的问话声“大姐姐就这么讨厌我么?”
汐瑶兀自安坐,眉间漾起淡淡的笑意“不讨厌,只是不想见。”
“那你来做什么?”她又问,听着已有了几分不悦。
“偌大一个武安侯府有我去不得,来不了的地方么?”汐瑶轻巧回应,不乏强势。
慕汐婵冷笑,自嘲的说“那倒是,如今的大姐姐今非昔比,婵儿在你眼中不过是只蝼蚁,是生是死,不过姐姐一句话罢了。”
“我为何要你死呢?”往里屋看去,汐瑶兴致高了几分,话语更刻薄了几
分“如今的二妹妹也不同从前,早已是生不如死,何须我多废心思?”
蝼蚁。
真会自比啊既是这般,汐瑶已然高高在上,要做的事多了去了,何须理会她?
里面无声,仿是被激怒得无法言语,默了片刻后慕汐婵又问“那你来做什么?带了谁来见我?”
一日复一日,日日都如年度过,她快疯了!
心中唯一的期待和牵挂,就只剩下那一人。
袁洛星正欲开口,却见汐瑶抬手制止,佯装疑惑了声,问道“二妹妹还有期想?”
“我为何不能有?婵儿在姐姐眼里是个废人,却有人稀罕得紧。”慕汐婵冷笑连连。
提及此来,仿如在这对话的较量里更胜一筹,她得意的说“我慕家三姊妹里出了两位亲王正妃,还不许我做个四方侯夫人么?”
此言登时让袁洛星变色,还没来得及出声,汐瑶继续问“陈月泽许你的?”
“不可以么?”慕汐婵底气都足了三分。
“真是奇了。”汐瑶满面的费解,与她闲聊道“昨儿个我同长公主在沁湖边上饮酒,闻得鸳鸯试上夺了男魁的陈月泽放话,说是哪个女子能得女魁,他便娶谁做夫人,真不知他许了多少女子你猜最后谁是女魁?”
她字句如蝶,翩然飞舞,在谁那颗丑陋无比的心里划出优美而恐惧的弧度。
要折磨一个人,其实相当简单。
“你说的可当真?”再听慕汐婵启声,努力压抑的声线里掩不住的颤抖。
汐瑶未答她,自顾打算着说“不管那女魁是谁,我觉着既然月泽许你在先,他定会娶。虽你身有残疾,也不晓得能不能再诞下一儿半女,难得月泽不嫌弃,而我身为慕家嫡长女,你的大姐姐,我定会为你准备丰厚的嫁妆,让你风光出嫁,以弥补你和其他女子共侍一夫的缺”
“啊——啊——啊——”
逃避的尖叫声锐厉得如同千万把冰刃,直从里屋飞出,差点掀了房顶!
慕汐婵忽然狂性大发,挣扎着要起身,入魔似疯的叫嚷“让陈月泽来见我!喊他来!喊他来!他答应我的,他答应我的!”
随之而来的是暴躁的作响,能摔的东西尽数被砸在地上,那屋中只有她一人,一个行动不便的废人,不看,都能想象出里面是怎样情景。
心蓝被吓坏了,愕然的瞠着眼看汐瑶,汐瑶却十分平静,气度更不同于从前,是何时变得不同的,她无从追寻。
听着慕汐婵痛苦的嚎叫声,那张她所熟悉的脸孔不为所动,甚至还透着丝丝怡然的笑意。
她不懂啊为何姑娘要折磨婵小姐?
她想上前去问个究竟,蓦然间汐瑶向她投来厉色,又是让她浑然一僵!
嫣絨对她摇了摇头,遂将人拂到身后。
“答应你?”汐瑶越说越开怀“他答应的女子可多了,你只是其中一个,不过,你应是痴恋他最长久的那一个。”
“别再说了!闭嘴!闭嘴!闭嘴!”
撕扯着喉咙,慕汐婵粗蛮的尖声,接着,是悲恸绝望的痛哭。
“姑娘”站在嫣絨身后的心蓝忍不住轻唤了她,求情之请不可言喻。
为何会变成这样?
慕家英姿飒爽的二小姐,当世大儒手中的明珠,更是武安侯府嫡女疼在心窝里的妹妹啊!
“你也觉得我心狠了?”汐瑶向心蓝望去,眼中有不难找寻的柔和。
这一刻,她还是真心待她们好的大姑娘!
长长的叹息,像是在与里屋中的痛不欲生的呜咽做回应,汐瑶又看看僵立在眼前一时无措的娇俏女子。
得她眼神望来,袁洛星难抑的怔怔然,回望的眸色里有显而易见的惧怕。
怕她,总比时时想着去害她要好。
“可是我不狠,她们也不会放过我啊”汐瑶笑着,叹着,恍如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许多。
“在这儿的一个是与我有血缘之亲的妹妹,一个,是与我自小相伴到大的姐妹,我拿真心对待她们,可是呢?”
眉间微微拧起,汐瑶轻声细语,娓娓道“她们一个,失心疯的将我当作敌人,一辈子都想将我踩在脚下,不择手段。另一个,不惜将我亲手送进火坑,只为了大逆不道的大义!大义?真是好笑,我在乎血缘亲情,反被她们利用!”
若非而今的慕汐瑶不是从前那个慕汐瑶,灰飞烟灭、心神俱碎的会是谁呢?
于是此一时,汐瑶淡然的笑了,胜利的姿态,强者的神情。
“这世间就是有那么多不安生的人,可是我没有那样多功夫陪你们荒废,你们一个是曾经被陈月泽放在心上的人,一个是将他藏在心中的人,只可惜”
连慕汐瑶都会变,陈月泽为何不能风流多情?
站起来,她不想再多费唇舌,只道“若他都要娶,谁做大,谁甘愿为小,你们好好商议着办吧,我的妹妹们。”
走出院子时,身后是慕汐婵撕心裂肺的咒骂,她大骂慕汐瑶恶毒,咒她不得好死,咒她与祁云澈不得好下场
汐瑶置若罔闻,全化作淡笑。
是该有个了断才好,如是结果,她很满意。
步履轻缓的走在自家府院中,身后的骂声逐渐听不见了。
嫣絨同心蓝安静的跟在她身后,彼此互换着眼色,都在推搡对方先说话。
经了方才,都听出大概,姑娘重情重义,若非人伤她,她哪里会做到这般绝情的地步?
二人都有些心疼。
“莫担心。”汐瑶头未回,轻快的说“就是不想同自个儿过不去,才说了那些话,将二妹妹看牢些,我是不会允她嫁到四方侯府去做夫人的。”
说归说,她心思里早就有了别的打算。
听罢,嫣絨和心蓝也放心了少许。
身后又得一阵快步追了上来,袁洛星在后面喊道“汐瑶姐姐,可否听我说两句。”
汐瑶大方转身,对她笑“这么快就商议好了?”
袁洛星小脸僵了下,可很快,她恢复平静,神情诚恳的说道“在国色天香楼时,姐姐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不论怎样,我不想再同姐姐争了,对云王殿下”
她顿了顿,仿佛在这一刻下定了什么决心,继而脸容坦然了些,再道“我从未真心爱过他,对他只有憧憬之情,可是陈月泽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她眸里闪闪烁烁,情真意切。
她已是陈月泽的人了,苍阙那一夜,是她自愿的!
“是吗?”汐瑶略作一诧,扬眉“恭喜妹妹了。”
“我不需要你恭喜!”她有些急躁,但那神情是不容人质疑的“我只是想只是想已到了这一步,你信与不信早就无关要紧,我在乎的只有他!所以请姐姐劝他一劝,你们不是一直很要好么”
盯着袁洛星,汐瑶眉间的戏谑不减“劝他什么?”
袁洛星垂下头,语气里带着恳求“劝他莫要再折磨自己。”
话罢,她愣僵了会儿,又似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看汐瑶,终归不再多言,快步行远,离开了此地。
“袁小姐竟将身子给了陈公子,真是——”心蓝一时忍不住,盯着人远去的方向惊叹出声。
汐瑶弯眉向她笑去,问“真是什么?”
伤风败俗?还是于理不合啊?
心蓝猛然意识到自家姑娘也
她忙是缩到嫣絨身后,低下头再不多嘴了。
用袁洛星一席话,汐瑶心里还是稍有触动。
她们所有的人都在不经意间改变了,好的,坏的,恶的,毒的不过都是为了求个所得,图个痛快。
可是如今才来珍惜,晚矣!
“姑娘,午膳想食些什么?”见汐瑶不言,嫣絨得心蓝推了又推,只好问道。
“不在府上吃了。”想起近来在京中炙手可
热的四方侯,汐瑶也有些头痛。
“回珍华苑收拾收拾,姑娘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裕德街生意最红火的地方当然是——青楼!
而新开张的国色天香楼更是近来京城中达官显贵最爱消遣的地方。
陈娘子一来,立刻占了这个名儿,大有要打颜家的脸之嫌疑。
听闻沈瑾瑜十分的高兴,开业就包了前三天,请八方朋友都来坐坐,功成名就的男人们哪个要是不来赏个光,恐遭同僚好友笑话。
下了马车,汐瑶立刻被眼前门庭若市的景象吸引。
严冬里寒风刺骨,花楼里外的女子饶是穿着艳丽的夏裳,轻纱裹着香肩,刺绣堆起酥胸,乱飞的眼波尽是媚骨的风情,白日里都能勾魂!
往来街上的行人,哪怕只是路过,都少不得多看几眼。
她哈的大笑了声“真是寒风难掩香脂粉!”
这么个好地方,应当把长公主叫上一起的。
叹罢,将手里那把让粉乔废了许久的劲才给她找来的折扇一展,本该英俊挺拔,引女儿家尖叫的翩翩公子没出现,却惹得正对面的两个娇人儿笑话自己?
没道理啊汐瑶纳闷,今日自己这派头可谓十足,近身侍从有翼宿、轸宿、张宿和井宿四个,一看就是相当能打的,气势上都高人一等!
为何要笑她?
再低头一看,她脸就僵了,扇子上面一个大大的‘忍’字写得苍劲有力
哪个家的公子逛花楼要忍的?
回头埋怨的看向书童打扮的粉乔,粉乔还是平生头一回到这烟花之地来,心里忐忑得很,望出姑娘的意思,她苦哀哀的撇嘴,委屈。
武安侯府又不得少爷,只她一个宝贝,那扇子自然是从前老爷留下的。
汐瑶暗骂出师不利,收好爹爹的墨宝,清清嗓走了进去。
陈娘子正自楼上而下,望见头一回踱进来的美公子,她先面皮紧了紧,随即再舒展开,亲自迎上前“这位公子看着面生,第一次来吧?我们国色天香楼刚开业,公子您真是选对了地儿!”
汐瑶晓得她认出了自己,只反映有些不太对,舅父已将沈家花楼的产业都交给她打理,她身为东家来逛逛不稀奇。
况且在苍阙时,陈娘子言行做事很是稳重,没道理换到京城脚下就生疏起来。
她刚才那不自然的表情若被有心人望见,没准会引人起疑,生出事端。
进了三楼的雅间,汐瑶落座就先道“都是我的人,你大可放心。”
陈娘子往屋外瞧了瞧,两个侍卫模样的男子没有跟进来,而是谨慎的守在门外,另外两个面无表情的站在外屋,一看就是武功高强的暗卫。
至于跟在汐瑶身边的小书童,明显是个女儿身,想来应当是贴身丫鬟。
她没想到小姐会在今日来,来得这样巧,还特地扮作男装
想起在另一间雅间里的那位,她预感不太妙。
“属下不知小姐今日会来,有失远迎。”抱拳低头,她恭恭敬敬的说道“请小姐吩咐。”
汐瑶把头点点,好笑的瞄了吃惊的粉乔一眼,问“陈月泽可在?”
陈娘子闻言,像是松了一口气“四方侯昨夜来楼里歇的,这会儿将将才醒,正在泡汤。”
她稍顿,试探的问“小姐是来找四方侯的吗?”
汐瑶直勾勾望她,总觉着哪里不对劲,随口道“莫不是还有我熟悉的人在这儿找乐子?”
一问,就给她问出端倪。
陈娘子头皮都紧了,常年混迹风月场的脸皮如何都绷不住,半响才支吾道“云、云王殿下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