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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嫣一身白色的孝服出现在牡丹相辉楼最高处,惊煞了众人!
无人晓得她是如何站到那高高的楼台上,一袭白衣飘渺,晚风轻轻浮动衣袂和裙摆,如鬼似魅。
一个正在弹奏弦乐的宫婢最先望见,便是惊叫了一声‘有鬼’,吓得当即昏厥过去。
之后,众人才是依言望去,那哪里是什么鬼,那是慕容嫣皇贵妃!妲!
不消片刻,百官和妃嫔们大多退去,留下空荡荡的桌宴无数。
慕容嫣要挑这个日子想不开,谁也拦不住,更不想趟这滩浑水。
禁卫军将四周严密把守,楼下剩的人不多。
徐锦衣是个天生喜欢看热闹的性子,本就觉得小公主的满月筵席无趣,无非就是给了众人一个说是非的机会,眼下突然生变,他暗自高兴还来不及,自要看个圆满。
袁正觉虽心知慕容嫣闹这一处与女儿无关,但见袁洛星身为后宫之主,走又走不得,他只能坚持留下,以防万一。
还有难得回来一次的睿贤王祁铮。
距上次一见又过了几年,老王爷看上去依旧神采奕奕,坐在单独的一张桌前,品美酒,吃佳肴。
那楼上将跳不跳的人和他全无半点关系,他是在皇上离席没多久时突然出现的,袁皇后借言处理后宫之事,想将他劝到别处去。
谁想祁铮道,他今日入宫,见皇上一面就走。
横竖那位慕容皇贵妃要跳楼,皇上定会出现,他人老了,不想挪地方,就在这里等等罢
他喝酒吃菜,何其自在。
更反过来劝袁皇后,无需管他,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袁洛星闻言只暗自好笑,心道皇上会不会来都另当别论,再仰头看向姿态绝然的慕容嫣,作无奈一笑“今日乃是云珍公主满月的大好日次,妹妹有何想不开,要做这般傻事,可是有难言之隐?不若先与本宫说说,你我姐妹一场,相识十余载,你有难处,难道姐姐会袖手旁观么?”
谁人都听得出她话里已然有心无力,可谁让她是皇后,样子总是要做的。
一旁,粉乔坐在丝毫不逊她皇后的华丽座椅上,怀中抱着粉嫩嫩的云珍公主,面上笑意温软,极有耐心的逗弄呵哄自己的孩子,浑身都散发着母亲的柔软。
开口,语气却凉薄胜冰寒天剜人皮肉的风。
“皇后娘娘说话真真有趣,慕容皇贵妃自是心里不痛快才会有此一举,她说与不说,人已经在此,终归是要言出必行的,她未曾急着往下跳,只因皇上未来,不过”
抬起头来,粉乔往高楼上的慕容嫣看了一眼,笑得轻描淡写“妹妹我倒是好奇,假使皇上不来,你是跳还是不跳?”
若要跳,那就早些跳了吧,这戏想要演与谁看呢?
虽然她是不想她死得这么容易,也定然不会允她死得这么容易!
“淑妃!”袁洛星一声冷斥。
她好歹是一国之后,今日风头被抢尽都算了,眼下岂容一个妃子踩到自己头上说风凉话!
再者眼前的人哪里是什么妃子,哪里是颜莫情?!
袁洛星早就派人暗自查明,那颜莫情根本就是颜莫歌的另一重身份,粉乔不过借了这身份入宫来。
由始至终,她都只是慕汐瑶身边的贱婢!
不日前,她才派了身边的人将此事告知慕容嫣,希望与她联手。
没料到她选在这天大闹宫宴,简直找死!
现下,袁洛星只求她要死就死干脆点,莫玩太多花样,更别将她拉进去陪葬就好!
沉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皇后的威仪,她道“本宫知道小公主的满月酒因此被中断,妹妹心中不快,可事关人命,莫非你要眼睁睁看着她自寻短见不成?”
粉乔满面都是诧异“皇后娘娘真会说笑,虽说这天是我小公主的满月酒宴,不过她小小的人儿还在襁褓中,懂个什么呢?无非借了她的名头与百官与宫中众姐妹乐和罢了。命是自己的,皇贵妃自己要轻生,谁能拦得住?你说是吗?”
她侧首望了望坐在身旁不远处的冷芊雅,笑着继续说道“今日除了是我小公主的满月宴,更是
德妃姐姐家兄定南王凯旋,与大败南疆此等功绩相比,我小公主算得了什么呢?德妃姐姐都不计较,我又有何好计较的?”
冷芊雅入宫为妃,牺牲小我,成就家族权势,那些情爱,同她没有关系。
她虽是皇上的妃子,却对争宠毫无兴趣。
争与不争,德妃的地位是不可动摇。
再往上,那皇后的位置哪怕是祁云澈要让她坐,她跪死在太极殿外也断不敢坐上去。
冷家已然有功高盖主之势,是不可,更不能再出一位皇后的。
素来她不愿参与后宫里的是是非非,奈何她人在其中,已是是非之人。
她晓得,堂兄在回京前就修书镇守边城父亲,信中让他放心,无论如何都会力保自己出宫。
定南王功绩显赫,先有平河黍张家之乱,而今又大破苗疆,这让冷芊雅在心中抱了一丝期望。
要说到笼中鸟,她何尝不是?
淑妃这番话暗自里对她便是番告诫,分明是让她死了这条心!
说起手段还有毒辣心肠,入宫以来她步步行得小心翼翼,倘若不是那一回中了袁洛星的奸计,又岂会助纣为虐?
她知道淑妃本是慕皇后身边的婢女,原名粉乔。
更知道被她害死那宫婢心蓝与她自小就是极其要好的。
事到如今,后宫人人自危,都把矛头指向淑妃,然而只要是心思清明通透些的,都该明白——
要她们死的是皇上!
既是皇上要做的事,谁能阻拦呢?
如此想来,倒是冷芊雅觉得自己可笑了。
都斗成如此血雨腥风,她哪里逃得过这一劫?
止住翻涌的思绪,她浅浅垂眸,轻叹了一口气,温淡的面容上笑意恰到好处,认命道“事已至此,还请皇后姐姐做主吧。”
她当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才是讲完,挤压在她心口的郁结之气都没得由她悄悄的舒展出去,牡丹楼上传来慕容嫣尖啸刺耳的嘲笑声——
“做主?德妃妹妹认为如今的皇后娘娘还能在这个后宫做主吗?”
此言一出,袁洛星登时色变!
仰头望去,她怒视慕容嫣“且不说妹妹一身白衣搅了小公主的满月筵席,眼下到底是有心求死,还是借故发难,挑拨我宫中姐妹的关系?”
“无需再故作姿态,假惺惺的废话了!”
慕容嫣比她想象的更要癫狂些。
她站在高楼上,轻风将她衣摆扬起,随时都与人一种要往下掉落的惊动感。
然她面容却是毫无惧色!
“宫中姐妹?”
她冷声嘲笑,轻蔑的睨视脚下快要仰断了脖子看自己的人。
“这宫里的女人向来只有一种关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有何好挑拨的?”
看着那些脸孔,暗自紧迫如袁洛星父女,座上宾看戏如徐锦衣,如老王爷祁铮
最后是慕汐瑶从前的贱婢,如今被人恨在心头,恨不得她灰飞烟灭的淑妃!
她笑声似哭,幽幽的道“袁洛星,你的皇后之位是迫丨害了前皇后才得来的,你以为你事事亲力亲为,尽心竭力的为皇上打理好后宫,就能取代慕汐瑶的位置吗?”
“你闭嘴!”袁洛星恨极了谁在她面前提起那个名字。
那人已经死了!她才是皇后!
“这便动怒了?”慕容嫣怎可能会闭嘴?
早晚都是要死的,她不过是给自己选了个比较体面的死法。
“左相到底是没有教好啊,身为皇后喜怒形于色,真真致命!皇后,哈,你扪心自问,你配么?”
袁洛星气得发抖,脸色都铁青成一片,正要上前走近去与她争辩,袁正觉横手一挡,先道“老臣教女无方是老臣的罪过,可若慕容绝大人今日也在此的话,叫他看到皇贵妃娘娘如此疯癫之相,会作何想法?”
慕容嫣不
以为然,轻挑起眉梢,任由自己在风势越大的高楼上摇摇欲坠。
她笑颜“所以本宫庆幸,这京城上下,宫中里外,本宫能有今朝的一切,都是本宫凭自己的手段得来,而今我将欲死,非我失心癫狂,那句‘君要臣死’,左相大人莫非不懂?”
逼死她的人是皇上,是祁云澈!而非下面的任何一人!
“皇上来与不来,我无所谓。”
她只是不想任由自己的性命被他人拿捏,故才有此一举。
做不了他心爱的人,至少要做从他掌心里飞出的鸟儿,不让他摆布!
把目光放在那身着华袍,贵气雍容的女子身上,慕容嫣高傲的唤她“淑妃娘娘!不,我当叫你粉乔,慕皇后身边的四婢之一。”
粉乔坐在嵌满了宝石的宝座上,闻声轻轻的抬首向高处望去。
不应,亦不否认。
她面露微微浅笑,如个置身事外的人,怀中襁褓里的婴孩儿不时发出几声咿呀细语,她听了便又低首,伸出手指逗逗她。
满身柔和与慈爱。
可当她把小公主交与身旁的侍婢,抬手,宫人连忙将她的手托起,她起身,微扬了下巴,眸中含着笑,笑中带着刺,对慕容嫣轻言细语“是与不是,重要吗?如今,我是淑妃。”
她竟然大方的承认了。
连袁正觉都没想到的怔然!随后才恍然想明白了什么
她认了又怎样?这里的人都不能奈何她。
宫中的禁卫军任她调遣,连派人将此时禀告皇上,都是得了她开口,那刘茂德才迈步前往。
瞧,这些深宫里被琼浆玉液滋养的女人们,她们成日围绕着一个男人争斗,可是呢
仅仅因为她粉乔是慕汐瑶的婢女,她就能以这样尊贵的身份卷土重来。
她回来,是为了给她的主子报仇。
而在背后主宰这一切的,是皇上!
慕容嫣受伤的僵滞,眉间深深的拧成了一团,继而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淑妃?哈哈哈哈,敢问淑妃可还记得一个叫做心蓝的婢女是怎么死的?”
此言一出,坐在席上的冷芊雅不受控制的轻颤了下。
再听慕容嫣猖狂怨毒的话语声响在头顶上“那个心蓝,死得够痛快了,只奈何死后凄惨了些,扔在枯井中尸身长蛆,溃烂发臭,可怜啊可笑,哈哈哈哈”她恨恨的盯着粉乔,目光中都是挑衅“淑妃你说,那个害她性命的人何以蠢成这样?既给了她个痛快的死法,为何不尽善尽美,莫非是为了存心让谁不痛快?”
“慕容嫣!”
冷芊雅惊叫她的名字,蓦地腾起,咬牙切齿。
罢了,都罢了
才将大败南疆而归的绯玉堂兄还在太极殿跪着,倘若皇上还念冷家这些年为祁家天下鞠躬尽瘁,为他祁云澈肝脑涂地,岂会置之不理?
入宫乃她自愿,只要入了这幽怨深宫,是死是活,那都是她的命!
“心蓝是我害死的!”
她认得铿锵有力,无怨无悔!
“无论我因何而入宫,如今人站在这里,头顶德妃之衔,容不得你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女人诋毁!”
冷芊雅灼灼瞪视慕容嫣,之后向粉乔看去,眼底带着一丝愧疚。
“就算我不说,你当知晓她因何而死,是我下的手,我亦没什么好辩解的,只我命人将她送出宫安葬,不想半月之后,有人在西冷宫发现她的尸首谁在背后捣鬼,一查便知。”
害一人性命,与害十人性命没有区别。
纵使这般,冷芊雅自认与慕容嫣、袁洛星之流不同。
将头上以示四妃的那支宝钗取下,她无怨无悔的跪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我自认不配当‘德妃’之名,还请睿贤王做个公断,芊雅愿一命偿一命!”
话毕,她紧握那钗,狠狠向自己的颈项刺去,便是眼不眨,手不疑!
旁侧的婢女随之惊叫,
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就连祁铮都没想到她性子刚烈至此!
一道暗影猛然从不起眼的角落里闪出,谁也没看清楚冷芊雅是如何被制止,那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已站定在她跟前,一手将她紧抓。
死是不得死成,冷芊雅亦被吓住。
“莫慌。”抓住她的男子彷如鬼魅,对他阴冷笑道“还未到你,勿要心急。”
粉乔淡淡的看着她,无喜,无怒,仿佛并未被她此前那番说话影响。
那是自然了。
早在回宫之前,鬼大人就将这一切查明。
运送心蓝尸身的那两个都是雷格安插在宫内的人,听的便是袁洛星的命令。
是她心生连环计,派人把心蓝扔到那枯井中,半月后,再命人假装途径,发现那一事,给当时痛失孩儿的慕汐瑶一记重创!
这些女人,好歹毒的心肠
默默按捺下心中痛楚,粉乔强挤出一丝伪装的笑“德妃姐姐肯认罪,我佩服非常,只宫有宫规,国有王法,并非你一句‘一命偿一命’就能算了的,你求老王爷做主,不是与人为难么?”
“宫规?王法?”
慕容嫣站在高处轻视的望着眼下发生,冷冷嘲笑“若真有王法和宫规,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粉乔回视与她,不再遮掩。
“是你们咄咄逼人在先,不与人活路,你们夺了皇上所爱,皇上让我为我的主子讨回公道,天经地义。”
她是粉乔,但她也是淑妃!
她戳破了这天窗,把话讲得明明白白,她们能奈何与她?!
慕容嫣哑住,粉乔收回淡薄的目光,先是望了心如死灰的冷芊雅一眼,再看僵愕得不知所措的袁洛星,还有她身旁同样满面惊愕的袁正觉。
徐锦衣起身来,对着老王爷拱手一拜,再做了个请的姿势,只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老王爷,不如随下官出宫小叙一杯吧。”
“好一个‘清官难断家务事’!”
袁正觉勉色嗤笑道“右相抽身的动作倒是快。”
“不然怎办?”徐锦衣还对着睿贤王作躬身的动作,闻言勉强回头来满目惆怅道“下官不得左相大人那么多顾虑,左相想把所有人拉着趟这浑水,那还有句话道:冤有头债有主。”
“你——”
“老王爷,请吧。”
徐锦衣不理会袁正觉了,执意想将祁铮带走。
若再有人拦他,恐怕他连那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都讲得出来。
这些年宫里的恩恩怨怨,朝中哪个不是耳清目明心中清楚?
如今时候到了,皇上要你们填命,与他相干啊祁铮又怎会不晓得袁正觉的心思?
他会回宫这一趟,全是在这半载之余,他的乖孙女儿,明月郡主祁紫涵多番修书于他。
祁紫涵身为明王妃,每日见祁明夏忧虑皇上所作所为,不得已,才想把祁铮请回来主持大局。
可今夜,将将闻他入宫,祁云澈就先行一步回了太极殿,有心躲避,已是给足他脸面。
当下见这一幕,朱雀暗卫亲自现身,禁卫军归那名不正言不顺的淑妃调遣,更在众人面前亲认,她就是慕汐瑶身边的婢女又怎样?
她就是要为主子报仇又怎样?!
祁铮唏嘘,摇了摇头,对袁正觉道“本王已是有心无力。”
那个祁云澈,已非他当年踏遍天下找寻的七皇子了。
而这大局,更不可能凭他一己之力扭转。
放下手中杯,他起身来,环视了众人,最后对粉乔道“你主子得皇上一世独宠,就是死也瞑目了。”
可那故去之人早已不在世间上,杀光了世间人,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