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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月谣却扣紧了兰茵,无声地转身走了,就连一个怜悯的眼神也没有留下。周姐在浸透骨髓的绝望中,再次被数支流箭射穿身体……最后极不甘心又极其怨忿地闭上了双眼。
这一幕全部落在营地内驻守丰都镇的少仲殷鹤华眼里,尤其是她那剑气激荡的一剑像开天辟地一样地截断了箭雨的震撼情景。
“这女子是谁?”
身后一片安静。
殷鹤华心里涌起了浓重的异样感觉,“停止射箭,全力追杀!”
身后箭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但是追兵却像狗一样追着不放,经过整整一夜的激烈战斗,纵使月谣功力再高,也深觉体力不济。她拼着最后的气力带着兰茵一头扎进紧挨着丰都镇的小山里,几经慌乱地寻找之后,勉力带着兰茵飞身上一颗大树,而后紧紧捂住了兰茵和自己的口鼻。
这个贫瘠的小山第一次那么热闹,守卫军四处扒着草丛和山洞挨个寻找,所有人都低着头找可能藏身的地方,却忘了头顶的大树上也是可以藏人的。
搜寻持续了一夜。
兰茵的手臂不断地在出血,在染红了整条手臂之后,开始往下流,月谣本捂着她的嘴,眼尖地瞥见一滴血沿着她的手臂往下滴去,而她此时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开始陷入昏迷。月谣猛地楼主她,将她受伤的手捂在自己怀中,饶是动作迅速,那滴血还是不偏不倚地滴了下去……
下面就是一小队守卫军!
月谣瞳孔骤缩,心一横,做好了随时拼命的准备。
空气中传来极其轻微的哒地一声,那是血液没入草丛的声音,但是它太轻了,完全被守卫军搜找的声音掩盖,因此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要找的人其实就在他们的头顶。
直到天渐渐地亮了,搜寻了一夜也无果的守卫军不得不放弃离开。
月谣蹲在树上,整个人早就麻了,她在守卫军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才敢下来,然而此时怀里的兰茵已经几乎没气息了,嘴唇苍白得就好像纸一样。月谣手脚发凉地将她背在身上,也不知出去的路在哪里,只知道必须要翻过这座山,彻底走出守卫军的范围。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身体已经极度疲乏了,但背上的重担却让她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她不断地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就在前面了,就在不远处了!
出了山,沿途就是滨水,这里是丰都镇的外围,她不清楚现在离王师还有多少距离,只知道度过河水就安全了。
阳光一点点地热辣起来,她满头大汗,蹒跚着向前走的双腿微微地打颤,脸色并不比背上的兰茵好多少,但却仍旧苦苦支撑着……恍惚之间,前方忽然出现一小队人马,因视线昏花,她并不能看清楚来的到底是王师还是幽都城守卫军,然而不等她作出迎敌的准备,整个人便如坠入无边炼狱,眼前彻底陷入了黑暗。
追兵就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无论她多么奋勇地杀敌,周围都围满了敌人,屠刀闪烁着凛凛的寒光在她的头顶上举起,紧接着轰然砸下……
“啊——!”
月谣豁然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却一派宁静,没有追兵、没有鲜血、没有敌人……她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营帐中,应该是那种多人同住的营帐,只是现在房间里除了她,只剩下还在昏迷中的兰茵。
她赤着脚在地上走了几步,先是查看了兰茵的伤势,发现最要命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过了。
这是……被救了?
营帐外传来甲胄来回碰到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一小队人马走过,她在原地站了一会,走过去掀开帘帐。然而手刚刚伸出去,帘帐同时被人从外面掀开,那人走得急,没有料到帘帐后面就站了个人,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整个人撞上去……
月谣捂着手指就痛苦地蹲下去了。
“……”
来的不止一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年纪较轻的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同样年纪的士官,看上去似乎是他的手下或者心腹。
那人看了一会儿月谣,道:“你……没事吧?”
月谣捂了一会儿,钻心的痛感渐渐消失,她站起来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带了几分探究。
这个人她没有见过,但他身后几个士兵的衣服,她却很眼熟。
太华城。
她目光在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后又落回站在最前面的年轻人身上。后退半步,张了张口说道:“多谢……救命之恩。”
年轻的将官嗯了一声,上上下下看了她好几眼,问道:“你是谁?哪个营的?”
“小人叫月谣,是王师女兵营的。”
年轻的将官哦了一声,并不显得有多吃惊,实际上她和兰茵被救回来的时候,他就从她们的衣服上大致判断出来了。他走进去坐下,问道:“孟军将说女兵营在渡河的时候全军覆没,死的死俘的俘。看你们的样子是从俘虏营跑出来的,你们是怎么跑出来的?”
月谣沉默了片刻,捡着对征战有利的方向说了:“守卫军军纪松懈,姐妹们假意色诱,趁守卫军放松时掀起暴动,已斩杀一名师帅,两名千夫长,若干百夫长和至少八百人的守卫军。”
年轻的将官在听到守卫军的死况后,心里涌起几分异样的感觉,他继而问:“女兵被俘虏两百余人,其他人呢?”
月谣肩膀一震,原本镇静的目光一下子变了。
漫天的箭雨,耳旁不断响起的惨呼,还有周姐临终前拼死向她伸出的手,带着难以掩去的血腥气突如其来地袭击她的神志。
“她们……”她用力吞了吞口水,听见自己艰难地说出那两个字,“死了。”
年轻的将官看着她颓唐的模样,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悯,浅得几乎难以看清楚,他道:“关押你们的营地里面驻有多少守军?”
“不多,他们最高将领是师帅,所以可能只有两千人。但是……”她想起那天晚上神兵天降一般来驰援的另一支队伍,眉头微微地皱起,“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营地而已,守卫军军纪虽然不严,但是防卫力量非常严密,一个营地遇袭,另一营地的驰援来的非常迅速。将军,王师渡河了吗?”
“没有。”
月谣垂下眼帘,“守卫军装备精良,他们的弓弩射程很远,至少有三四十丈,我曾在他们的营地看到弩车,我没有见识过弩车的威力,但是跑不了有百丈之远的射程。若是王师想渡河,不毁了他们的弩车和弓弩营,是不行的。”
年轻的将官看着她笑了,不是月谣时常收到的那种看不起人时带有的蔑笑,而是惊讶、赞许以及认同——种种夹杂在一起时,露出的干净笑容。
“知道了。”
他问完了要问的话,站起来要走,月谣退到一旁,只听他说了句好好休息,内心一暖,下意识地便说了句多谢将军。
年轻的将官停下来,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忽然笑了一下,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我不是将军,我是太华城少仲,我叫齐鹭。”
五服十一城,不像帝畿一样有明确地官职,管理辖地千里的庞大的一座城,往往都是城主的近亲或者外戚,但是真正掌握大部分权力的,除了城主,还有大宗伯、少仲总共三个人。而一般这两个人,也是城主的亲兄弟或是亲叔侄等关系。
月谣看他的年纪很轻,不太像太华城城主的兄弟,很可能是侄子。
她恭送了齐鹭离开,在原地站了一会,走过去坐在了兰茵的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替她掖紧了被子。
到了夜晚,其实还不是很晚的时候,月谣就被困意侵袭,实在熬不住就去睡了,然而才躺下没多久,外边突然传来井然有序的脚步声,细细一听,竟是在紧急集合。她猛地坐起来,凝着脸听了一会,下地走出去,才发现隐藏在山谷另一端的营地忽然火光大盛,所有士兵安静又有秩序地集合完毕,而齐鹭一身轻便甲胄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
她没看多久,齐鹭便带着人一如集合时那般安静又快速地离开了营地。月谣追了几步就被拦住,太华城亲兵有礼又疏远地道,“姑娘,对不起,请回您的营帐休息。”
月谣看了眼消失在夜色中的大军,眉头一皱,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回了营帐。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太华城离帝畿最近,在十一城里面实力也最强,连续三代出了王后,无怪乎此次平叛,太华城最上心,竟连少仲也派了出来。
齐鹭……
这个年轻人的眉眼还真的有几分与齐文薇相似。
她两眼发直地看着漏出一点光进来营帐门帘,忽然起身坐起来,从床尾取出一向贴身保管的玉簪花。
这是文薇临走前给她的,虽然许诺的是一次帮助,但事到如今,这支簪子与其是一个承诺,不如说是一件睹物思人的信物。她摩挲着温润微凉的玉簪花,默默地思念故人。
“我见到了他,你的亲人……文薇姐姐,你……有没有想我?”记忆猛地倒回八年前,她为了拜入逍遥门,不惜在春寒料峭中跳入寒冷的江水,却差一点儿命丧黄泉。当她睁开眼时,原以为会看见他,没想到惹来的却是文薇关心则乱的一巴掌……而心底里真正希望为之关心的那个人,却只是淡淡地撇了句——随便你。
随便你带这个孩子去逍遥门。
随便她将来怎么样。
随便她的生死未来——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