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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都住手——!放下武器!住手!”
伴随着铁蹄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道声音宛如旱土甘霖,硬生生拦住了即将围上前去的士兵。士兵们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只见齐鹭策马疾驰而来,在离他们不足三尺的地方生生勒住缰绳,高高扬起的马蹄险些踢伤了人……
孟曾决定攻打丰都镇是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在丰都镇被破的同一时间,原本打算围歼齐鹭的殷鹤华眼看迟迟攻不下齐鹭扎营的山头,加上后院着火,不得不带兵火速返回。与此同时,孟曾派出一小队骑兵引诱殷鹤华,带着剩下的人迅速与齐鹭会和,紧接着双方人马合为一股,马不停蹄地朝着王师大营而来。
来的路上已经有人向齐鹭通报过月谣的情况了,所以他一来到王师大营,便循着动静直接奔到了月谣面前,正好看到这精彩的一幕……
孟曾随后而到,脸色比起之前听到洪水袭镇的时候更加难看。
“孟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孟曾很快稳住了心绪,反而问道:“少仲,这人是幽都城奸细,本将处置奸细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齐鹭对上他的眼睛,少顷,道:“这姑娘当初被我营中子弟有幸救下,是九死一生从敌方大营逃出来的。怎会是奸细?孟大人可有切实的证据?先前在下向大人手书一封,也是因为不敢相信她会是奸细,想向大人问个清楚。大人这番作为,倒叫在下看不明白。”
孟曾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道:“少仲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下只是想问个清楚明白而已,否则不明不白的,恐怕难以让七万将士口服。”
孟曾青筋恼火地跳着,半晌,竟笑了:“少仲恐怕误会了,本将只是命人审问,并不曾下令严刑拷打。汉中林何在?”
那四个被月谣打伤的人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个道:“汉大人被杀了。”
孟曾看了眼齐鹭,后者蹙起了眉头。
汉中林便是那行刑官,还保持着被绞死时的惨状,齐鹭看了一眼便别开了眼,目光落在月谣身上,然而看了一眼就发现了异常,自从他过来后,月谣一直保持安静,原以为她仰仗自己,所以暂时不接话,此时一看,才发现是因为她的体力接近透支,已经摇摇欲坠了。
孟曾冷笑着说:“狗东西!为了媚上不择手段,妄图屈打成招,死了也活该!”又对齐鹭说,“既然齐大人发话,本将自会给你一个交代。但是月谣作为嫌犯,不能轻易放了;燕离违反军规妄图救人,必死无疑!”
孟曾官阶虽然不比齐鹭的高,但毕竟是平叛之师的统帅,齐鹭没有权力无端地质疑孟曾,更何况月谣与他非亲非故,他也是不愿意为了他太过得罪孟曾。眼下既然孟曾松了口,他也就顺水推舟地说:“那么多谢孟大人了。既然严刑拷打只是一场误会,是否可以请大人先派遣军医为月谣治伤,再详细审查。至于燕离……若是月谣之事只是一场误会,军规严惩便是,不至于死罪。大人不妨也先为他医治一番。说出去,也是大人心宽如海,仁厚高义。否则他们二人若是真的不明不白地死了,会有人说大人御下不严,更有甚者,可能会谣传是大人……”他没有说下去,个中意思全藏在眼神里,深深地看向孟曾。
孟曾虽然笑着,然而脸上的肌肉却绷得紧紧地。
“好说,好说!”
月谣精神已经恍惚了,齐鹭明显站在她这边为她开脱,就像一道曙光,让她瞬间放松了精神,紧接着整个人沉沉如坠入无边海底,彻底没了意识……
齐鹭找了军医为她和燕离治伤,军医赶来的时候,他们两个情况一个赛一个可怕,燕离虽然只有少许的毒酒被灌下,但毒性猛烈,狂吐黑血不止;而月谣是吊着最后一股气才杀了汉中林的,这股气劲一旦消失,整个人便如悬崖走丝,最可怕的是那一身的鞭痕因没有及时处理而发生溃烂,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发高烧。
孟曾虽嘴上说会彻查,但所谓的彻查,不过就是为了坐实月谣的罪行而捏造罪证罢了,对齐鹭来说,想办法在孟曾动手之前赶紧将人送到安全地方才是上策。
他站在离营地不远的山腰上遥望丰都镇,风吹得甲胄发出轻轻的碰撞声,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山下一路小跑着靠近。
“少仲!”
“讲。”
那人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齐鹭闻言沉默了片刻,从容地整了整甲胄,之后大步流星地下了山……
月谣清醒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整个人沉沉的一点气力也没有,各处鞭伤虽已被处理过,但伤口深,动一动都疼。齐鹭进来的时候,她正睁着眼虚弱地看着四周。
他走过去,道:“你放心,你的伤口已经处理了,燕离也很好。”
月谣听到燕离很好的时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而转念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倏地利了起来,微微睁大眼看着齐鹭,齐鹭会意地一笑,“不必担心,你的伤口是兰茵帮你清洗和上药的。”他看了眼营帐外,低声说,“不过现在孟曾派人在暗地里找她,我猜测他是想拿兰茵、你还有燕离一网打尽,所以我让兰茵乔装成我身边的一个亲信男兵。”
月谣点点头。
齐鹭坐到了她身边,看着那张苍白虚弱的脸,拿手背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虽然还在发烧,但比之前的高烧已经好了很多。
他脸色一沉,异常严肃,“你听着,你的事情有转机了。你猜谁来了?”月谣一愣,紧接着齐鹭的话就像炸弹一样,让她本就没有血色脸色一下子白了彻底。
“天子驾临,这里已经被陛下接管了。所以只要你向天子奏明你的冤情,孟曾必会获罪。”
华胥和曦?
月谣本该是高兴的,丰沮玉门山的旅程让她与这个原本高不可攀的天子扯上了关系,他是个明君,若知道此事想必会帮自己。但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的月谣,心里却涌起了一股淡淡的忧虑。
齐鹭还在那边说着:“你要记住,不要慌张,把你在女兵营看到过的,把你在俘虏营做过的,把你和孟曾劝诫过的,全部说出来。懂吗?”
月谣沉默着,无声垂下了眼睛。
天子是秘密离开帝畿的,文武百官都还以为他因病在深宫里养伤,没想到他早在孟曾带着王师离开帝畿的第三天,就带着帝畿内由何山一手秘密征召的五千士兵,取道太华城,绕远路抵达了王师大营。伴驾而来的还有殷妃和相柳妃。
天子驾临是谁也料不到的,孟曾得知消息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一样,愣了很久才想起来要去接驾,一路上小腿都在哆嗦。
月谣的事,自然是瞒不住了。
和曦坐在专门为他搭建出来的营帐,望着跪在地上的月谣,瘦削的脸有一半藏在阴影里,从孟曾的角度看去,仿佛一把未出鞘的利刃,带着彻骨的冷意和威压。
他的声音很冷,沉重得好像黑云压城。
此时的他不是丰沮玉门山路途上的轻佻的年轻人,也不是为了大虞王朝戚戚哀求天神赐剑的华胥后人,而是一个帝王,是整个天下的执掌者。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关乎天下。
和曦望着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听月谣在说什么,只看到她跪在地上,虚弱得好像随时都要倒下,但却仍牢牢支撑着,清晰又有条理地说话,从他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到她脸颊绯红,嘴唇却是苍白的,额头上的汗水不断地滴下来,脆弱得就像一个花瓶。
她竟然还活着……怎么?她不舒服吗,为什么脸色那么苍白?她是在哀求我吗?既然当初拒绝了我,又为什么要来王师应征?是谁让她来的?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来的?
他是帝王,虽然不是从小养在深宫,但成就帝王的路途上充满了危险,每一步都是在悬崖上行走,在他的眼里,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事都是有预谋的,很多事情,即便无关紧要,他说他做没有问题,但是换一个人,那就是图谋不轨。
月谣把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完了,营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孟曾双脚已经开始哆嗦了,但藏在厚重的盔甲下面并不能看到,他偷偷用余光观察和曦,却发现他并不为所动,好像月谣说的只是一些废话。
齐鹭倒是不怕这个年纪轻轻就手染鲜血的天子,轻轻咳了一声,出声提醒:“陛下。”
和曦冷冷地瞥了一眼齐鹭,很淡漠的一眼,透着微不可察的厌恶,他的目光落在了他身边的孟曾身上,淡淡地说:“孟曾,案下女子所说的条条状状,朕给你一个机会,你自己一条条驳吧。”轻轻的一句话,仿佛方才的走神并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