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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清思殿出来,月谣心里莫名地发凉,连朝高丰打个招呼都忘了,快步就出宫了。
天子不让她查,但她不可能真的不去管,于是前脚离开了王宫,后脚就带上人轻装简行,去了小寡妇的住处。
小寡妇就被安排在别院,是她在城郭之外的一处宅子,以前是个鬼宅,荒废久了,根本没人敢买,便被她低价买下,以备不时之需。
马蹄嘚嘚响起,刚在别院外停下,立刻就有侍从出来将马儿牵到后院。
月谣一把推开门,里面三步一岗布满了守卫,十分森严。息微就在院子里等她,将她迎进去。她面色有些红,看上去很着急,好想迟一点就什么都来不及了一样。
寡妇被拘在房间里,犹如一只惊弓之鸟,脸色苍白,精神头异常地差,看见月谣就像看见鬼一样,不住地惊叫。
“让她闭嘴。”月谣眉头拧起,厌烦地说。
息微把剑放在门边,走过去按住寡妇的肩膀,温和地说,“别怕,是我!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仔细看看我,还记得吗?昨天是我救了你。”
小寡妇挂着两行眼泪,好半天才定下神来,抓着息微的肩膀一直哆嗦,“恩……恩公……”息微扶着她坐下来,侧开身,道:“这是云大人,小司马,就是她派人保护你的。”
小寡妇这才抬起头看向门边,只见那里负手站着一个女子,一身黑衣,煞气极重。她哆嗦了一下,噤了声。
月谣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望了她好一会儿,忽然拖来一把椅子,幽幽地坐在她对面。
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的叱啦声音惊得小寡妇整个人一颤,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无意识地捏着衣角。
“大司马要杀你,而我救了你,你是不是应该感恩?”月谣直截了当地说,声音冷得像是那晚暗杀刺客手里的剑,小寡妇抬头讷讷地看着她,月谣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也不会滥杀无辜。你只要把我要的东西给我,我就保你平安,一生富贵。”
小寡妇惧怕地道,“大人……要……要什么?”
月谣不说话,冷冷地看着她。
息微道:“你的相好易云现在就在刑狱,生死未知。你应该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颠沛流离,为什么会有人暗杀吧?”
小寡妇默不作声地垂下目光,半晌点了点头,她道,“我也不知道易云到底在做什么,他只是让我保管钱,还给了我一个小匣子,我不识字,他告诉我这些都是保命的,如果有一天有人要杀他,就把这个交给大司寇。”
“大司寇?”月谣冷笑一声,“你口中的大司寇和杀你的人是一伙的,交给他,你们这是把脖子往敌人刀口上送。”她歪了歪头,冷声问,“匣子在哪里?”
小寡妇闭了嘴,没有说话。
月谣手指敲击着椅子扶手,目光像狼一样盯住小寡妇,阴狠地威胁:“我没有时间和你多耗,你可以选择不说,我也可以选择杀了你。”
小寡妇整个人一抖,眼角垂满了眼泪。
息微看了一眼月谣,宽慰似的对小寡妇说,“只要你说出匣子和银子在哪里,云大人不仅会放了你,还会保护你的安全,小司马府向来说到做到。”
小寡妇迟疑着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泪光,“那……易云……”
“大司马已经杀了他。”
小寡妇整个人都呆住了,好像灵魂
被谁抽走一样有些痴傻了,息微狐疑地看了一眼月谣,却见她目光阴戾,说出的话叫人分不出真假。
“你是大司马/眼中仅存的知情人,没有我的保护,你一定会死。”
小寡妇这才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匣子就埋在我家地里,种地瓜的地方,旁边有一株白菜……是地里唯一的白菜。”
月谣看了一眼息微,后者微微一点头,快步出去了。
小寡妇越哭越伤心,月谣得到了要的消息,却没有立刻走,她冷眼看着她,过了很久忽然问:“你多大了?”
小寡妇吸吸鼻子,苍白的脸上隐隐透露着年轻美丽,“……十八。”
“这么年轻就守寡?”
小寡妇低语将往事道来:出身贫民窟的她如今无父无母,三年前被一个养猪的强占了身子,便不得不下嫁,谁知下嫁不足一年,养猪的就死了,从此便剩下她一人守寡,后来认识了易云,两人暗通款曲,直到现在。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想起未来,她就一片绝望。
月谣站了起来,在她身边站定,单手抚上了她的肩膀,低语之声仿佛是开天辟地的第一缕曙光:“跟着我,我教你识字,教你武功,教你如何在这个世上稳稳地扎根!”
小寡妇茫然地抬起了头,正对上月谣冷酷而阴戾的目光,然而那抹冰冷里,却暗暗藏着一丝安稳人心的暖光。
息微按着小寡妇说的,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匣子,回来途中遭到一次截杀,好在他早有准备,匣子顺利到了月谣手里。
“是易云自己记得一笔笔账,不过里面没有一条直指大司马,全都是一个叫做师清流的人与他接洽。”
月谣一页页看过去,眉头皱了起来,“师清流?师忝的儿子?”
“是。”
月谣猛地将匣子合上,片刻,道:“我去面见天子。”她走得快,息微快步追上去,然而还没走出别院大门,却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没等马蹄声停下,门便从外面被人推开,兰茵一脸地风尘仆仆,身后还扬着灰尘,人还没站定就急促地道:
“月儿!李寅江他们都死了!”
自从她跟着月谣做她的贴身侍卫,人前一向喊她大人,如今情急之下,一下子忘了礼制。
月谣脑子里嗡地一声,差点拿不住匣子,她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兰茵喘了一口气,道:“李寅江他们都自尽了!我一直盯着刑狱,可是两个时辰前,天子秘密进了刑狱,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都死了。”
月谣愣在原地好一会儿,身形猛地晃了一下,息微扶住她,低声道,“月儿……?”
“天子……”月谣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天子会用这种方式干预贪污案,她终于明白上午天子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李寅江是不是冤枉的对他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的影响不能再被扩大,不能被引到她身上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再多给她一点时间,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兰茵望着她,她的脸色过于难看,眼底里闪着愤怒和不解的光芒,兰茵一点也不怀疑下一刻她就会拿起刀出去杀了师忝。
然而月谣最终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原本提着她的那股气一下子散了,整个人有些颓丧,“回去吧……”
兰茵上前想要
扶她一把,却被她抬手推开,只能看着她一步步地往外走,她想喊她,却被息微拉住。
“让她安静一会。”
新军营士官贪污案最终以李寅江等二十三人畏罪自尽而结束,大司寇迫于天子压力,草草结案。而身为小司马的月谣则与此事毫无关系,只被治了一个御下不严之罪,罚俸一个月。
消息传入大司马府的时候,师忝狠狠摔碎了最珍爱的玉器。
夜色深深,云露霜重,不知不觉秋意已经浓了,院子外的草木开始凋零,唯有菊花开始三两绽放,融融冶冶地飘来一阵阵暗香。
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吱呀地一声婉转低哑,好像是谁的哀怨。
姬桓点燃烛火,整个房间都被照亮了,只见地上到处都是摔碎了的瓷器和桌椅,月谣一个人坐在摇椅上,双目紧闭,眉头死死地皱着。
“滚出去。”冰冷的声音好像是冬日湖边的碎冰渣子。
姬桓穿过一地的碎瓷片走到摇椅边,慢慢地蹲下来,抬手轻抚她的脸庞,手指在她的眉心轻轻一覆。
“月儿……”
月谣眼睛嚯地睁开来,猛地握住他的手。
“我说了,滚出去!”
姬桓伸出另一只手,稍一用力就卸了她的力量,他拥著她,看似温柔却力大无穷,月谣挣了两下并不能挣脱,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
姬桓不为所动,硬是将她抱起来,然后自己坐在摇椅上,箍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将她死死地按在自己怀里。
“别动!闭上眼睛。”他空出一只手覆在她的眼睛上,眼睛像是被注入一股温热的暖流,融融地灌注整个脑袋,将她紧绷的精神一点点放松下来。
她起初不耐地动了几下,甚至还咬了姬桓的虎口,急躁得像是一只不受管束的野猫儿,可他手臂始终箍得死紧,任凭她怎么抗拒都不松开半分,尤其是那覆住自己眼睛的手好像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没多久就让她缓缓陷入了安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已是深夜时分,窗外静谧就好像世间最温柔的美好,慢慢笼罩着他们,却又像是寒冬慢慢凝固的流水,一点点侵蚀灵魂。
也许是这样的安静太过温柔,又或许是耳畔他的心跳能迷惑人心。月谣忽然觉得疲惫极了,很想就这样相拥着一直睡下去,即便时光老去,沧海桑田,万物都消亡……整个世界安静得只余下他们两个人。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遮住了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出了几分不胜一醉的脆弱。
“你是真的心甘情愿想和我在一起吗?”
“嗯。”姬桓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是对待一只心爱的猫儿,辗转抚摸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抱住她的腰侧,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那里恰恰是月谣的软肋,直捏得她像家猫一样柔顺,却听她忽然低沉狠狠地道,“那你要记住了,如果有一日你要走,我一定把你的心挖出来。”
姬桓没有说话,突然笑了一声,十分愉悦轻快地。两个人相拥着,他只要一偏头就能亲到她的唇,记忆中亲吻了无数次的嘴唇像是带了能勾人的异香,丝丝缕缕地从每一个毛孔中钻入身体,直烧得人血液沸腾,理智崩断……
窗外的云渐渐散去,月光温柔地洒满整个院落,照亮一室孤冷,一阵风吹来,西窗外簌簌地落下一地花叶,幽幽的花香若有若无地浸润整个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