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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暗自叹口气,她和他相比,就好比一块石头遇上了美玉。唇上带着血的咸腥味,唇角被撕裂的地方还有些刺痛,她又忍不住用舌头舔了舔,同时目光轻轻一瞥,刚好见他抬起头来,他深眸注视人时,静若深渊,让她心头微微一颤。
他微微眯了眯眼,有些无奈还有些愠怒地看着她,“木梓衿,难道你就不知道该如何做个女人?”他放下文书,起身,走到她身前,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道:“穿上女人的衣服也不像个女人,也应该学学女人爱惜自己吧?”
这是在骂她还是在骂她?
她向后退了一步,“王爷,我从小就被当男人养,我以前都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男人!”
他一梗,狠狠地看了她一眼,想要说什么,终究没开口。似乎又想到什么,说道:“你前段时间,说月钱不够?”他又坐回案几前的软座上。
她不由得跟着他走了几步,到案几前才停下,“您愿意给我涨月钱?”
他只是随手翻着书,外间,红袖端了他每晚都要喝的粥来,“王爷,夜宵做好的。”
“嗯。”他依旧注视着手上的书,“放在那就好。”
红袖恭敬谨慎地退了出去,木梓衿立刻又问道:“王爷,您刚才的意思是……”
他握住书的手微微一顿,又继续拿起笔细细的书写,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下午去哪儿了?”
“我去了贤王府。”她心头转了几个弯,但是依旧老老实实地回答。
“去做什么?”他问道。
“贤王病了,我去帮他看看。”她应答如流,“我好歹也是个郎中。”
“郎中?”他抬头戏谑地看了她一眼,“以骗术为艺术的郎中?”他勾了勾唇,又问:“怎么看的病?”
“把了脉,开了药方。”她煞有介事地说道,“我也是有医术的,把脉开药方还是会的!”
“什么病?开的什么药方?”他蹙了蹙眉,目光如针一般,从她右手指尖上一掠而过。
“贤王就是吃了人肉之后犯恶心。”她说道,“他嫌弃自己肚子里有人肉,所以觉得膈应。我就给他开了腹泻的药,三天之后,他肚子里的人肉就可以排干净了。”
那双剪羽般的眉突然拧得更紧,他重重地放下手中的书,冷声说道:“你敢给贤王吃拉肚子的泻药?”他闭了闭眼,似乎是对她不忍多看,“我真是……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以前没见过,现在见过了嘛。”她低头噘嘴低声嘟囔,“好歹骗了一千两银子。”
“嗯?”他又放下书,“什么一千两银子?”
“呃,是诊金。”她说道,“给贤王看病,一千两诊金。”
他脸色突然阴沉了下去,又慢慢低头,拿起刚放下的书,冷冷一笑。
她怔了怔,不明所以。稍稍上前了一步,试探着问道:“那王爷刚才所说的,涨月钱的事?”
他不再抬头,淡漠的声音拒人千里,“你不是已经从贤王那里得到了一千两吗?想来,是不需要我给你涨月钱了。”
他眉头又蹙了蹙,说道:“楚王府之中,每个人的每一分钱,都必须来得正当。下人不可私自收受他人钱财,否则可逐出王府。”他淡淡地说道,“所以,你最好将那一千两交给出来。”
“还有这规定?”她咬牙,“我不是私自收受钱财……”
“木梓衿!”他声音沉下去,“你是楚王府的人,就算楚王府穷困潦倒,你也要必须跟随楚王府饿死街头,而不是去拿别人的钱,你可明白?否则,我只会怀疑你对我的忠臣。”
她一梗,拿了宁浚的钱,已经上升到对楚王的忠诚上了。楚王富,则她富,楚王穷,则她穷。她就是富死,或者穷死,也只能与楚王有关,而不能与他人有关?这就是楚王府的忠诚界定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查清付清死亡真相,为父报仇,洗清自己的冤屈,岂有什么不能忍?
她慢慢的从怀中掏出一千两银票,放在案几之上,恭恭敬敬地递给他。
他抬手收好,又低头看书。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微微躬身的腰有些酸痛,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她才按捺下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急忙退了几步,躬身行礼,咬牙道:“奴婢告退。”
她怕自己要是不快些出来,就忍不住怒火。木梓衿,可以夺其志,甚至可夺其命,但是最讨厌的就是夺其财!
她气愤地回到自己房间之中,躺在床上脑海放空,不由得想起白日里遇到的教坊一行人。那京城教坊四绝倒是其次,主要的是孙婉。孙婉明显是在说谎,她说她是蜀地人,可并不是蜀地的口音。
这京城之中,各地人齐聚,甚至有四海番邦的商人,能遇见形形□□的人,蜀地人也不少,尤其是西市之中,各地商人小贩聚集,曾有蜀地的变脸的人在西市中唱戏,那特殊的口音说起京城话来,总感觉难忘。
而孙婉……
算了,这些都不是她考虑的范畴。她吹灭了灯,翻了身,找了个舒适点的睡姿入睡了。
……
自楚王从苏州回京,除了在朝堂之上见人,便一直没接待过端王和贤王以外的人。自从在平安侯府揭发人肉案子之后,京中的官员就更加不会轻易来楚王府。
入夜之后,屋外柔风如纱,带着春晚旖旎温柔。伴着深夜鸟啼,渐渐地远去。
木梓衿听见潺潺水声,如纱一般拂过脚底。她微微垂首,青丝随风飘过眼前,翦翦目光见脚下潺潺流水,如纱般拂过脚底。水中清荷娉婷而举,莲蓬硕大累累。
她扬起脚,再重重踩下,踩出层层水花,水花滴入莲叶之上,如珠落玉盘,晶莹剔透,在莲叶上翻滚几圈,滴入水中。
“梓衿,又调皮。”
她听见身后又温柔宠溺的责备声,还有轻柔淡然的笑声。她撩起裤腿起身,一转头,日光正照在她脸上,也将一池的清荷照得通透碧绿。她眯了眯眼,日光氤氲之中,眼中是一片绮丽陆离的红青相交,煞是好看。
在这样朦胧剔透的光影之中,她看见父亲站在身后,轻薄干净的青衫,一丝不苟的青丝以玉簪束好,俊朗容颜带着清俊温柔的笑意,风神如玉。
她看见父亲身旁的母亲,一身青色衣裙,随风轻飏,如水温和的目光深深地看着父亲,伸手为他将被风吹乱的腰带系好。
“哎……”她看见父亲摇头,对母亲说道:“咱们梓衿是个女孩儿,却偏偏没生个女孩儿的样。”
“那又如何呢?”母亲低头轻笑,“男孩儿像你。”
父亲看了她一眼,审视又带笑,又转头看着母亲,“还是更像你。”
“她更像他外祖父。”母亲走过来,将她从水边带远了一些,顺便见她随手采摘的莲蓬一一捡起来。
提到外祖父,父亲的脸色似乎微微沉了沉,看着母亲的眼神带着愧疚,“阿梓,若非我只是一个太医院正,我定会为……”
“我嫁给你,不是因为你的身份。”母亲用莲蓬敲了敲父亲的头,“别说这些胡话。”
父亲温柔一笑,“可惜梓衿是个女孩儿,若她是个男孩儿,我就让她去考取功名,然后为岳父大人洗清冤情。”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母亲摇摇头,伸手来拉住她,母亲的手很软,很灵活,只是常年拿刀解剖验尸,骨节有些粗大,但是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里,温暖又熨帖,那种暖和柔,轻轻地包裹着她,让她安心又幸福。
“既然已经离开京城,已经离开朝堂,我便不想让我们任何一人卷入其中。”母亲坚定地说道,“我父亲……自有他的选择。以后我们就在宜水镇,哪儿也不去了。”
“好,哪儿也不去。”父亲拉住母亲的手,带着她一起回去。
风起,吹动满池莲叶层层叠叠舞动摇晃,木梓衿转头看得出神,再一转头,父亲和母亲的身影已经走远。那琉璃般璀璨剔透的光影之中,看不见了他们的身影。
心头一骇,她立刻拔腿追上去——“爹爹!娘亲!”
“爹爹!娘亲!”木梓衿从床上惊坐而起,伸手想要抓住眼前的残景,却发现只是一场美好的幻梦。她微微喘息着,发现脑海之中那美好的场景久久不去,萦绕在心头的思念慢慢地膨胀,慢慢地填满了心头。
几回魂梦,几时梦里相逢?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她跟随宁无忧忙碌、破案,让自己变得劳累充实,便是不想让悲痛侵蚀了自己,蒙蔽了自己。可在夜深时,总会想起过往。
这么多日子过去,这还是她第一次梦见父亲,竟然还梦见了母亲。
母亲去世之后,父亲一夕间白头苍老,日日思念母亲。若非自己,父亲怕是早就追随母亲而去了吧。虽然父亲去世得突然,可如今,黄泉碧落,他和母亲相逢,怕也是幸福的。
窗外暖风轻送,正是阳春深夜好时景,月缺星朗,花木复苏,良辰美景,不过如斯。
她又慢慢躺下,薄衾难耐,一身冷汗浸骨,她伸手到被子外,摸了摸被衾,勾了勾唇,笑得有些苦涩。
宁无忧原本要给她涨月钱,可是因为她无缘无故拿了贤王的一千两,让他觉得自己对他不忠,所以不但没给她涨月钱,至今为止,她还是王府的初等侍女。不过,这样的薄衾,也比过往自己睡得如铁板一样的被子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