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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先生,您不能走!”
“先生交代的,一定让您等到他回来。”
……
碰到个一根筋的家伙,聂云台也是怒了,可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却很悲哀的发现,自己恐怕真的走不了了。王公馆的别墅里别看平时没有什么人,可当聂云台嚷嚷起来,呼啦一下子走出来十几口人。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有种老虎厅外,摔杯为号的感觉……太诡异了……
可聂云台先想到的不是这些,首先,他拥有很不错的出身,知道吃亏是福,关键是就眼前的状况,他只剩下吃亏的可能了;其次,他也没有与世争雄豪情,更不敢尝试挑衅武夫的耐心。挨打这种事情,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看个热闹还是不错的,留给自己,那不是解闷,而是出门脑子被门板夹了。
自己显然了重重包围之中。
凭借自己的拳脚功夫,逃跑是自取屈辱。好吧,聂云台压根就不会这些。冷静的分析自己的现状之后,聂云台悲哀的发现,自己好像被软禁了,这很不对劲啊!
他一不是政府官员;二不是洋行的买办;三就算他想要卖国,也没机会……
就像是《审判》里的主人公k先生,他在发现被监视的那一刻,一定会扪心自问,我犯什么错了?最后发现,他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职员,就是犯错,也不至于让国家来监视,所以没错。因为k先生不是大少,所以不敢气愤,破罐子破摔,只剩下了害怕。
聂云台好死不死地也觉得自己可能犯事了,这不过是一瞬间的念头,随即他愣着站在那儿,停顿了几秒钟之后。发现一个事实:哥没错!
不但没错,还受大委屈了。
像他这样的社会名流,上流社会的中流砥柱,说三代贤良也不为过。一旦祖辈的光环加身之后。普通的县太爷之类的小官是吃最不起的。当受到不公正的待遇的那一刻,蓄势待发,将怒气值慢慢地积攒,然后在临界点一下子宣泄出来。这是无可厚非的,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于是。聂云台怒了,所以脸就红了;
要发飙,所有抖了,抖的厉害……
“你们想要幽禁我!”
聂云台气势在最高的那一刻,将满腔的怒气化成一句话,如同海啸一般汹涌而来。想要拦住聂云台的是王公馆的管家伍德,年纪和聂云台相当,用他欧洲人的思维,想来想去幽禁这个词语似乎很严重。比如玛丽女王就在伦敦塔里幽禁了伊丽莎白公主,也就是后来的英国国王。伊丽莎白女王。觉得很诡异,因为王公馆没有石头塔,也没有深藏地下的地牢,总之为了一个半大老头,不值当修这些个玩意。虽然,没开口,但伍德一副茫然的表情告诉聂云台,他还不值当王公馆为了他大兴土木。
可在东方,幽禁这个词太过敏感,不是说聂云台过于偏激。因为他身份不够。
一般来说,皇帝幽禁犯错的儿子,比如康熙就将他的太子关了好多年;慈禧幽禁了光绪;袁世凯幽禁了黎元洪;后面两个人被幽禁的地点都是同一处,西苑的瀛台。幽禁是一个很高端的词。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是不让出去而已。
问题是,伍德不过是想要替代主人拦住客人,拖延一点时间,说几句抱歉的话。
伍德连忙摇头:“抱歉,聂先生。我没有这个意思,先生正在处理紧急的事情,请您再等等。”
聂云台话一说出口,内心也感觉有点扯,王学谦无缘无故地和商会的人过不去,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再说上海总商会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他本人也兼着全国总商会副会长的身份。
眼下张謇被大生纱厂拖累,很可能会辞去总商会和农商总长的职位,接下来很聂云台出任总商会会长的可能性非常高。并不是别人的财富不足和这两位相比,主要是身份。张謇是清末的状元,实业救国的旗帜,拥有全国性的影响力,直接影响了一大批投身事业的社会精英和名流。
最直接的影响,就死民国商人政治地位的提高。而商人阶层普遍在官方缺乏信任,政府不会无缘无故的信任一个没有官方关系的商人。没有强有力的背景,难免会底气不足。作为普通的会员,副手,自然没有问题。可一旦成为总商会的会长,身份和势力都是缺一不可的,一旦无法平衡这两方面的能力,就可能会拖累整个商会。
而聂云台就不一样了,曾国藩的外孙,世代官宦子弟,牛逼哄哄的公子爷,这个身份在民国几乎可以横着走了。
倒不是说曾家有多么厉害,因为民国上下,就连已经退位的清廷,也念着曾国藩的好。洋务运动的提倡者,促使大批国家培养的人才,而且洋务运动两杆大旗,左宗棠和李鸿章都是曾国藩提拔上来的,在官场,这种提携之情,恩同再造。加上将摇摇欲坠的清廷力挽狂澜的功绩,一等一的名臣。在共和派,军阀,乃至保皇派,清廷的遗老遗少面前,聂云台都是中气十足。可能唯一让他有点把持不住的就是洋人。
不过,总商会本来就没有洋行大班的事,一是不屑进入总商会;其次就是人家压根就不待见买办们。
一方是势单力孤的聂云台,自认为行得正坐得直,另一方是主人,留客的心思不容动摇。
两帮人正在客厅里僵持着,加上家里主人不在,连女主人都不在,没有一个能够决断的人,只能硬着头皮顶着雷地站在门厅附近。
“这么回事?”
陈布雷的声音从门厅外传来,这让伍德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要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半大老头子,压力很大。要是一个壮汉,就好办了。
“聂会长,让您久等了。”
“王督回来了?”
聂云台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心想至少主人露面了,显然并不是故意的慢待他,确实有事,看陈布雷的样子。似乎也不是气定神闲地在家里窝着,就等关键的时候跳出来。←百度搜索→确实是从外面赶来,而且眉宇间还带着一丝疲倦。
陈布雷抱歉的笑了笑:“还没有,先生怕怠慢了聂会长。所以让我提前回来了。再者,我在先生身边也帮不上忙,反倒不如家里招待聂会长,智商还能说会儿话。”
连陈布雷都说不上话?
聂云台滔天的怒气顿时被一泡尿给浇灭了,反而心头不住地猜测。到底是谁让王学谦如此慎重?别人不知道,但聂云台还是清楚陈布雷的身份,别看就一个私人秘书做了好几年,最近才获得在政府内的秘书长职务,但如果说王学谦身边的亲信,陈布雷肯定要排在前三。
谁敢撅了陈大秘的面子?
在江浙有这样的人吗?
有,但犯不上。
“聂会长,不嫌弃的话去我哪儿坐一坐,地方有点小,怕委屈了聂会长。”陈布雷这几年跟着王学谦算是历练出来了。面对聂云台不卑不亢的神色,有几分政府要员的风采。
聂云台欣然道:“哪里,陈秘书过谦了。”
“那请聂会长移步!”
“您请!”
“您先请。”
在王公馆内,并不是一栋建筑,而是及栋别墅的大花园洋房,在西摩路上,属于最豪华的几个大花园洋房之一。陈布雷的房子虽然不如大房子来的气派,但胜在雅致。
他请聂云台来他的书房,主要是因为在主人不在的时候,请聂云台去王学谦的书房不合规矩。
陈布雷作为秘书。自然可以去,但带人就不行了。
还没有坐定,陈布雷就吩咐:“让厨房下一碗面来。”随即一愣,尴尬地对聂云台问候:“聂会长。尝一尝家里的三鲜面?”
聂云台摇摇头:“来之前,已经吃过了。”
很快,陈布雷狼吞虎咽的样子让聂云台吓住了,这家伙,难道一天没吃饭?
陈布雷的回答让聂云台惊讶不已,一天没吃饭倒不至于。至少出门的时候早饭是吃了的。另外,他还透露出一个消息,已经晚上九点多了,王学谦也只不过吃了早饭,还在谈事。
这种敬业的精神顿时让聂云台吓住了,这么操蛋的作风,显然不是民国官场该有的做派。在民国,先吃,再谈;没谈拢,不要紧再吃;反正就是,一个道理,事情没谈妥当,主要是没吃好。
而外国人,在很多时候一本正经的态度,让民国官员很不习惯。
聂云台忍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忍住内心的好奇心,小声的问道:“陈秘书,王督在和谁谈事……”话说了一半,就觉得不太妥当,尴尬的笑了笑道:“抱歉,聂某多事了。”主要是他内心太好奇了,左思右想也体会不出,谁能够让王学谦在忍耐着饥饿,甚至根本忘记了饥饿的情况下,还专注于谈判的细节。
这个人的身份肯定不一般。
陈布雷三下两下,将汤碗里面条捞干净,擦了擦嘴巴,苦笑道:“聂会长既然问,我也不瞒您了,先生现在和浙江的部分高官在驻沪美国领事馆,很不顺利。”
王学谦太不知道保护自己了!
这种事情,找一个身边的人去谈,不是更好了吗?和洋人的事,都不是小事,万一被好事者利用,就会酿成不可控制的反应。这时候,手下和老大出面的区别就变得重要起来,万一出事,牺牲手下的一时,换取被挑动的民众的情绪,等到风平浪静了,再补偿。
这方面袁世凯玩的就很溜,善后大借款,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
牺牲了唐绍仪,换取袁世凯政府拥有充足的政府资金,获得实力上的提升。这笔钱,除了小部分给‘国党’用来解散‘国党’在南方的临时政府之外,大部分的资金都用来扩军了。北洋的第一次大规模扩编,就是靠着这笔钱。
之后,南北反目,也是立场导致的。可让‘国党’无法预料的是,北洋军队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扩编了近一倍,增加了至少六个主力师的实力,护法战争在一开始。就面临着被扑灭的结局。幸好,陆荣廷站了出来,以两广之力,硬是抗住了北洋军南下的主力。保存了‘国党’最后的一点希望。
谁都知道,善后大借款是袁世凯的组阁要求,但最后担负责任的却是唐绍仪。
只要袁世凯不倒下,唐绍仪在民国就不会缺乏崛起的机会。同样的道理,王学谦随便派一个能够让他信任的手下去和美国人谈判。不管最后结局如何,是否关系到了国家利益,都不会造成对他地位的威胁。反之,一旦他出面,就难说了。
王学谦万一下台了之后,王系在浙江和福建的势力还能保留下多少,局非常难说了。另外,谈判的技巧之中,王对王的会面,才是终结。在此之前。只要不是最高层面的交涉,就算是暂时性谈崩了,也有继续开启谈判的可能。可一旦一方的决策者出面了,如果在谈判中谈崩,就难说了。
聂云台这时候才知道,王学谦被对方的地位给羁绊了,可能束手束脚:“陈老弟,你怎么不劝一下王督,在一般的谈判之中,决策者最好留在最后签署文件。在此之间,最好的选择是让其他人去谈,就算短期内出现分歧,也不要紧。可要是王督出面。一旦谈判崩了,结局就是再无修复的可能。”
陈布雷叹了一口气,表情多少有点无奈:“本来谈判根本就没有先生出面的必要,毕竟是商业谈判,而且总办的杨厅长出面,已经代表了政府。足够和克宁瀚总领事交涉。毕竟这是一笔互惠互利的商业谈判,主要是美国方面政府牵头的话,会有一个更好的效果。谁知道,突然来了一个人,横插一杠子,这才惊动了先生。”
商业谈判?
作为商人,就算是民国商人之中出身一等一高贵的商会会长,聂云台也是非常在意这种政府之间的商业往来,官商,官商,在民国无官不商的规则,已经玩了几百年了。洋务运动之后,被发挥到了极致。
别的不说,光说规模和利润,这就让聂会长把持不住,这时候他哪里还敢生出不满来,小声的问:“陈老弟,是那方面的商业谈判。”
陈布雷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其实不用装,这位自从成为鳏夫之后,面对一群哭闹的孩子,了无生趣,一直这幅要死不死的样子,耷拉的八字眉,给人一种投缳殉情的作死情怀。
不过,这是假的,陈布雷的长相是爹妈给的,可不是自己整的:“其实先生让我早回来,正是和聂会长说明。原本先生准备通过用福建的钨矿和美国人签订商业上的贸易合同,换取江浙等地急需的工业原料,小麦和棉花。”
“这是大好事啊!”
聂云台顿时有种后悔,就好像自己的良心被狗吃了一样,误解了王学谦,还心生怨气,简直就不是人。
陈布雷继续说:“先生是鉴于民族纺织业缺乏足够的原料,还有应对日本和英国的面粉倾销,才准备采取的反击措施。今天邀请聂会长来,也就是为了这件事。原本谈判很顺利,却突然因为一个人的反对叫停了。”
聂云台气的猛的一拍桌子,他的棉纺厂和织布厂,就是因为原料不足而无法全部开工,原本王学谦已经给他搭好了关系,却突然有人撤梯子,这都能忍?
“是谁,在上海滩聂某人还是有几分薄面,请转告王督,聂某人原因做这个马前卒。”
表忠心的细节很到位,感情饱满,情绪激昂,至少给人一种冲劲十足的感觉。可陈布雷一句话,就将聂云台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气势,吹到了爪哇国去了。就见陈布雷有点尴尬,其实是不忍心打击聂会长的雄心壮志,可问题是,好不说还真不行,聂会长在民国很有影响力,但对方压根就不知道聂云台是谁,连曾国藩……好吧,这是两个世界的人:“聂会长的好意,陈某代先生多谢了。不过,先生应该另有准备,就不麻烦聂会长了。
聂云台却不依不饶,表示一定要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而且很有信心的表示,自己的小胳膊虽然不粗,但也不细,并不是那种不能扛事的泥人:“陈老弟是信不过聂某人?”
“哪敢啊!”陈布雷嘴角有种想要抽动的坏笑,可问题是笑不起来,只要勉为其难的告诉聂会长,对方的身份:“横插一杠子的是美国的特使?”
“特使?”聂云台有点不好的感觉,还是嘴硬道:“特使也要讲道理,难道克宁瀚总领事就没有任何表示?”
“是总统特使。”陈布雷心说,这是您老自找的。
聂云台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总统是什么官,觉得自己很多余,最让他嘴贱来着,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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