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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洽卿或许是整个拍会上最不起眼的买家之一,并不是说他没有动机,而相对于荣家的产业,虞洽卿的产业更倾向于海运。而大达轮船公司并非是一家海运轮船公司,而是一家内河船运轮船公司。
相比海运的便捷,民国混乱的地方势力是内河运输最大的障碍。
加上长江流域上的穿帮,有青帮的人,也有红帮的人,对付张謇,他们有所忌惮,但对付别人就不一样了。
虞洽卿对于苏北航运来说,确实没有多少优势可言。相反,荣家在苏北的投资一直是民国最大的几家企业之一,相比大生纱厂,荣家的申新纱厂可能规模上稍微差一点,但也仅仅是差一点而已,加上荣家的面粉厂,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民族资本。荣家需要在苏北航运中占据主导地位,用来解决他们的原料问题,大达轮船公司就是他们一定要争取的产业之一。
相比苏北棉花的稍微简单一点,因为在苏北,张謇已经将棉花的种植规模化,几个农垦公司就占据苏北棉花产量的八成以上。但是小麦、大米等粮食都是分散各地的,需要一个完整的货运系统,才能用最低廉的价格,从各地收购足够的粮食在上海贩。
苏北的粮价比上海,差了近一倍,这里面的利润就相当可观了。
所以,虞洽卿一直认为,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是荣家,而不是杜月笙这个青帮头子。
可没想到,杜月笙竟然也有竞拍的意思,而且带来的钱竟然是他的一倍多。
这让虞洽卿很憋屈,什么时候,混混都这么有钱了?
是黄金荣的意思?
还是整个青帮的反应?
虞洽卿说什么也不会相信,杜月笙有已经经营一家内河航运公司的能力,这家伙的势力不过是十六铺码头而已,吴淞码头都不是杜月笙的势力范围。相比之下,荣家在商业上的成就是不容小觑的,是已经在商界拥有了足够强大资本和地位的商界巨鳄。
老谋深算的虞洽卿一眼就认定,杜月笙不过是为了名而已。这个动机不难猜测,花钱买名声在青帮并非是头一遭,不过平日里他们跟喜欢和戏子打交道,拜码头,讲排场,才是这帮江湖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做生意,尤其是正当生意,他们还差地远着呢。可花一百多万,设置两百万,就为了博取一把名声,这笔账算来算去,杜月笙也不太可能犯傻的。钱到了一定的数量,已经不是钱,而是地位,是让人高山仰止的身份和实力。花在有用的地方,自然会增色不少。可在虞洽卿看来,青帮进入航运,不过是胡闹而已。
青帮开门做粮食生意,开办面粉厂,那么青帮的小混混们,忙活一天下班之后,弄得一身白,灰头土脸地还好意思在街面上混?还怎么趾高气扬的收保护费?
再说了,面粉粮食生意,都不是简单的买进出,需要渠道。开一个粮店当然不用这么麻烦,但如果是面粉厂,这就难办了。在虞洽卿看来,杜月笙根本就没有这份能力管理好一家中型,甚至大型的面粉厂。同时上海到武汉的航运,也不太可能接手。青帮毕竟是下九流的产业居多,做正经正儿八经的生意,不是虞洽卿看不起杜月笙,真不见得有这份本事。
对于青帮来说,什么时候正当生意会被青睐?简直就是天荒夜谈,股票投机、地产投机、**、烟土……这些来钱快,风险大,才是青帮最为喜欢的行业,可要是靠着实业来解决青帮的资金问题,这种想法,估计连黄金荣喝醉了,都不见得会觉得对。
而虞洽卿真是认定了这一点,才觉得,青帮是为了出名,而并非是为了开拓新的生意渠道。
那么对于他来说,机会就很大了。
他对苏北航运没有兴趣,一来他不做棉花生意,也不做粮食生意。他是单纯的航运公司的老板,做长江航运只是看中几个大城市之间的航运份额。
长江上的长沙,武汉,安庆,南京和上海,都是富庶的地区,贸易往来主要控制在英国人的手中。加上数量庞大的客运,如果他能够分一杯羹的话,自然不会放弃。
原本,他最理想的拍合作伙伴是荣家,因为荣家不缺少长江航运上的合作伙伴。荣家在武汉的产业规模虽大,但还不至于需要组建一家自己的轮船公司。只有苏北航运,才可能是荣家最不想放弃的。所以,虞洽卿觉得和荣家的合作可能性很大,因为苏北航运正是他不需要的。大达轮船公司一分为二,将长江航运和苏北内河运输分开来,两家吃下最想要的一部分,才是合作的基础。
“杜老弟!”
杜月笙仿佛像是在云端漂浮一样,刚才还是叫小杜,小杜是什么?是晚辈,不值一提的小喽啰,可一下子变成了‘杜老弟’,这让杜月笙感受到了一种被重视的欣喜。
他终于感觉到了被尊重的味道,很奇妙,同时心头一下子就感觉那股消散多年的自信,又回到了他的胸膛。
“虞会长,您这是……”
“杜老弟,当哥哥的就不扯那些没用的了。就问老弟一句话,这船运公司竞争下来之后,杜老弟是准备自己接受做运输呢?还是另有打算?”虞洽卿看似轻描淡写的端着盖碗喝茶,低头轻轻吹着茶碗中漂浮的茶叶,可眼神却偷偷地打量杜月笙的表情。
青帮不缺乏老谋深算的人,可杜月笙才二十出头,这样的年纪,要是修炼出江湖沉浮三十年的暮气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就现在的杜月笙来说,他是一个直来直去的性格。就算是以后,性格有些变化,但也脱离不了这个基础。被虞洽卿不经意的一问,杜月笙心头顿时吃惊不已,不为别的,他压根就不会打理航运公司啊!
至于他手下,好吃懒做的不少,酒囊饭袋更多,开个**什么的手到擒来,可办公司?
这不是难为人吗?
杜月笙悉数手下上千号兄弟,压根就没有找出来一个能担当大任的角色。青帮内有文化的太少,连账本都看不明白,很多人就只会写自己的名字,靠着这帮手下,看个码头问题不大,可真要让他们去管理公司,连杜月笙都有种拿钱打水漂的感觉。
脸上的为难,一览无遗。虞洽卿心知肚明,原来自己还是高看了杜月笙,就这样的傻货,还想和他竞争?
不服他这贴老膏药,能成?
一句话就让杜月笙进退维谷,就足够显示出虞洽卿强大的自信,笑呵呵道:“老弟,为兄多嘴了,不要往心里去。拍马上就要开始了,不如等拍之后,聚一聚可好?”
“杜某求之不得,就怕高攀不上!”杜月笙不会将虞洽卿的故意示好当成补药来吃,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虞洽卿差的太远,对方是什么人?上海总商会的副会长,工部局的华人董事。
就这个身份,在上海滩混饭吃的杜月笙就要仰视不已。
虞洽卿却表现的异常的亲近,摆摆手道:“杜兄弟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在上海滩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虞某的这点薄名不过是商会的同仁抬爱,实际上当不得真,可杜兄弟是青年才俊,将来这上海滩还不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高鑫宝一阵点头,心说,这老头终于说了一句人话。他很自然的将‘你们’这个词中的‘你们’,将杜月笙包括进去,连带着将自己也包括了进去。
毕竟,他是杜月笙的兄弟,从年龄上来说,自然也属于年轻人的范畴。
虞洽卿说好话就像是不要钱似的,说的杜月笙都感觉不好意思了,他是帮派的人,江湖人说话都硬气,溜须拍马的这些东西,江湖人开口总免不了让人听着生硬。可虞洽卿不一样,他是商会的老滑头,说几句好话又不要花钱,自然对方喜欢听什么,就说什么。
要是换一个在底层官场混迹的小官僚巴结,讲奉承话,要比商会的更胜一筹,几句话就能让杜月笙不找到北。
但杜月笙已经快找不到北了,感觉自己老重要了,上海滩的未来真的要靠自己维护一样。很神奇的冒出一点责任感,而上海又是一个港口城市,航运确实对这个城市有着莫大的作用,这不是扯淡吗?青帮弟子都有社会责任感了,这世界肯定是疯了。
可杜月笙就是这么想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想要光宗耀祖,光大门楣的念头越来越重。
要是虞洽卿知道自己的一席抬举的话,让杜月笙竟然萌发出了这么奇葩的心思,肯定会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让他嘴欠!
可两人交流需要停一下了,因为拍会已经开始。当主持人站在台上,容光焕发地用一个特大好消息的方式开始了拍主持的那一刻,有心争夺的人都开始摩拳擦掌起来。
“诸位,受实业家、学问家、总商会会长、商业总长张謇老人的委托,拍部分隶属于大生纱厂的资产。现在念委托词……”
几分钟之后,主持人似乎为了表现出拍的合法性,还将委托词在手上公示了一会儿。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是打猎的猎户也看不清那张委托词上的蝇头小楷。
“首先拍的是大生公司在上海的两处工业用地,起拍价10万元,每次加价1万元,现在开始!”
“11万,23号朋友出价11万,有没有加价的,有没有加价的?”
“感谢15号朋友,出价12万,还有没有加价的,12万一次。”
“12万两次!”
“12万三次,恭喜15号朋友,这块工业用地已经属于您了!”
杜月笙听着挺新鲜,在上海滩,拍并不是没有,而是这种方式在洋人之中倒是常见,民国商人很少采用这种委托拍的方式资产。民国的商业习惯更加倾向于中人介绍,保人作保,双方交易的模式。就算是几家竞价的时候,也不见得会把资产给价格最高的那一家。
而是会考虑很多价格因素以外的东西,比方说交情,抹不开的面子等等
杜月笙感觉挺新奇的,他还没有参加过拍会,有种一下子高端起来的沾沾自喜。很难想象就台上的人一把小木槌,说了几句话,这笔十几万的生意就算是成交了,偷偷问虞洽卿:“虞会长,这就算是到了?”
虞洽卿心中暗笑:土包子。可脸上洋溢着亲和的笑容道:“竞拍到了,拍会后,这笔产业就算是对方的了。”
“诸位,诸位,现在是本场拍会最重要的一个标的物,大达轮船公司。这家公司的简介相信诸位都已经从拍手册上看到了,拥有在苏北龙头老大的内河船运地位,另外还有一条武汉到上海的商业航线。拥有四艘中型客轮,两艘大型的货运轮船。二十一艘小火轮,三十二艘拖船,十六个货栈遍布苏北和安徽,拥有6个中型的码头,起拍价150万大洋,每次加价10万大洋,有没有竞价的!”
不同于前几次的拍,价值最高的也不过是十来万的地块,在拍会上这属于暖场。
大大轮船公司才是这次拍会最重要的标的物。
有心参加拍的都是和身后的幕僚团队商量,得到最真实的估价。这时候虞洽卿第一个举起了手中的牌子,平静地开口道:“150万!”
“好,虞会长竞价150万……”
没等拍师说完,荣老板举起牌子,加价10万。
两轮竞价之后,虞洽卿脸色顿时变得很难堪,他似乎意识到了荣老板的真正目的。荣家不仅仅是纺织厂和面粉厂,荣家在上海最大的产业其实是棉粮交易所,这才是荣家最大的底牌。而上海的粮食主要是依托苏北的产粮区。
当然也有两湖的,太湖流域的。
可对于天湖周边来说,是民国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区,比如苏州,无锡等地,粮食产量虽然巨大,但消耗也是惊人。苏北的粮食对于控制上海粮价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
荣家不会允许将手中最大的底牌让给外人分润,所以……虞洽卿除了要和荣家比财力之外,别无他法。
“怎么了?虞会长,不舒服!”
“不是,虞某突然想到……哎,恐怕虞某竞争不下去了。要不然价格太高,非两败俱伤不可。”虞洽卿说的是商业上的事,他估算错了荣家的决心。
但杜月笙不清楚,反而一脸看戏的样子,心头好奇心泛滥道:“现在才竞价两次,160万,买下来应该不会吃亏啊!”
“老弟,你不明白,现在160万,不是为兄不去竞争了。如果要是竞争的话,价格会一路往上走,甚至会涨到竞拍价的两倍底价达到300万,到时候虞某得罪人不说,就是和荣家两败俱伤的局面也不是我们能够接受的。”虞洽卿苦恼道。
“什么?”杜月笙手里拿着拍的牌子一边把玩,一边听着虞洽卿的解释,听到300万巨款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惊叫道:“300万!”
好死不死地,他还一伸手,举起了手中的牌子。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可拍现场所有人都会好奇,那个傻缺,一下子将价格太高了140万,这不是缺心眼是什么?
可站在台上的拍师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似的,跳起来大喊道:“37号竞价300万!”
杜月笙也纳闷,37号是谁?
正眨巴眼睛好奇的观望着,虞洽卿捂着脸,心说:“这傻孩子,真不该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