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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梦几经犹疑, 终究还是选择站在真相这一方, 然而,剑修的动作远比她想象得快。就在他们谈话时,牧海灯已经麻利地切开了鲲背上结痂的伤口,细细一看便道:“那个, 在你们讨论死者感情问题之前我要说一句话——这伤口里夹杂了泥土和草屑, 果然有问题。”
晓梦没想到自己一时不察, 这大胆的剑修竟已对太子尸身动了刀子,虽已同意验尸, 依然克制不住瞪了他一眼, “你——”
牧海灯在公门办事久了, 先斩后奏的事也做了不少,此时只诚恳地回应:“不好意思, 解剖惯了, 一时手痒没忍住。”
他这一开口,释英也回过了神,总归顾余生就在他门下, 任这人隐瞒了何等秘密, 以后也有的是时间逼供, 当务之急还是调查出太子决明的死因。
牧海灯的眼力果然老辣,释英俯身一看,皇太子已结痂的伤口中混合着漆黑土壤和植物碎屑,应是受伤后未曾清理。他捡出其中一丝红色碎屑,眼眸不经一沉, “花瓣细长,形似龙爪,其色鲜艳如血,这是……”
“阴界的彼岸花。”
释英本是天下一等一的医修,自然识得此花,只是还不待他开口,一道沉重声音已抢先说出答案。众人闻声回头,竟是一名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就来到了他们身后,观其沧海纹饰的华贵玄袍和头上珠石摇曳的帝冕,应就是这一代的妖皇——帝昕。
果然,一见来人晓梦立刻跪倒,两扇蝶翼也恭敬地覆住身躯,说话时语气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恭迎陛下!”
“孤感受到了故人的气息,所以来看看。”
帝昕是存世千年的鲲鹏,若非旧患在身,只怕世上没有任何修士能与之匹敌。如今虽已接近暮年,他的一言一行仍透露出王者独有的庄重,视线越过众人只落在顾余生身上,这才颇为怀念地叹道:“八百年了,没想到还能见到拾花剑。”
风奕是千年前的修士,妖皇与他相识倒也不算意外,不过,以剑修的性子,释英不认为两者会是什么友好关系。他想着如今顾余生修为远不如风奕,这便不动声色地挡在自己徒弟跟前,只问:“妖皇与我门祖师爷是故人?”
然而,妖皇的回答却令释英有些惊讶,“不止风奕,我也见过你。”
“在我们那个年代,世人皆知剑神风奕有一盆仙草从不离身,不止不取其枝叶,还将所得灵材全都给它做了肥料,不知让多少修士痛惜得内心滴血。”
风奕一生没有旁的喜好,唯一的乐趣就是收集各种灵材为释英施肥。因此在世人眼中,一旦遇上个抱着盆草还对它喃喃自语的诡异男子,那就是剑神风奕无疑了。妖皇感受到拾花剑气息本还不是很确定来者身份,一见释英将这青年护在身后,倒是认定此人绝对与风奕有关。
唉,一个两个都是入了魔障,纵是如何执念,又何必追到来世还不肯放手?
此时故人相见,帝昕内心虽是感慨,面上仍保持气定神闲的模样,只悠悠道:“风奕仗着修为高强便极为狂妄,听闻扶摇九渊中有天地之水的泉眼,竟敢上门讨要。孤与他交战数次,最后还是不敌,所守的九渊至清之水就成了你的晚餐。
如今海域又来了个拿着拾花剑的剑修,身边还跟着你这株仙草,孤怎能不来看上一眼?”
顾余生行事方正,莫说夺取他人宝物,就算向师兄弟借了什么物件,也定要约好时限返还,绝不占人任何便宜。就连继任掌门之后,他的敌人想要诽谤挑事,竟也挑不出半分人品上的毛病。释英原想,风奕也该是如此位于人类道德顶端的人物,却没料这位祖师爷行事如此随意,似乎全然没把旁人议论放在心上。
前世今生这样的事,释英并没有太过在意,他只愿顾余生一世平安,至于徒弟想做谁,他自己去选就好。此时,释英也没去纠缠旧事,只保持平淡神色道:“祖师爷的行为稍后再论,妖皇来的正好,皇太子的死因不是外伤,若要查出真相,我们需要检验他的内脏。”
帝昕本是好整以暇,只待看看这株仙草如何回应当年之事,不想他竟是完全没理会。祖师爷?那人若是知道心爱的仙草如此称呼自己,只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吧。
帝昕颇觉好笑,瞥了一眼释英背后尴尬地摸着鼻子的顾余生,又暗自垂了垂眼,心中释然道:哦,看来确实是被气活了。
他明白释英的意思,神色未置可否,只问:“你的祖师爷抢了孤的泉水,你还要解剖孤的太子?”
过去妖族与人发生纠纷时也曾让修士验过尸,最后发现修士趁机取它们肝脏入药,于是妖便不再信任人类修士,双方一有矛盾就大打出手,谁也不去讲道理。鲲鹏体内全是世上难得的灵材,妖族不让修士验也算情理之中。
虽知如此,释英的态度仍是一如既往的耿直,“调查过程中少不得要对遗体造成损伤。我们对鲲的身体结构并不了解,唯有对比活体和尸体,凭借差别寻到伤处,也请妖皇现出原形,让我观察。”
末了,他还诚实地补了一句,“陛下不必担心,单论作为天材地宝的价值,明显是我更为贵重。”
“果然是风奕的草,有胆量。”
帝昕不得不承认,和剑修这种生物聊天的确容易让人产生战斗冲动。当初风奕那句“我来抢你的水,打一架吧。”已令老妖皇耿耿于怀多年,如今释英虽要客气一些,所说内容却也令人郁结,然而他还不能发怒,因为人家说的是事实,这株仙草的确比鲲鹏稀有。
然而,比起释英的淡漠反应,更令帝昕在意的却是顾余生手中的拾花剑。从他出现开始,青年的手便时刻搭在剑柄,姿势看似随意,帝昕却知,那就是风奕所用《剑神诀》的起手式。可以肯定,只要他对释英露出一丝敌意,迎面而来的便会是昔日剑神直上九霄的凛冽剑气。
帝昕如今已是一千岁高龄,对轮回转世并非全无了解。所谓人死灯灭,就连他们鲲鹏死去之后也会失去记忆,来生便是新的生命,前世一切都不再记起。可这人看似只有金丹修为,却对风奕剑招如此熟悉,甚至令他隐隐感受到了威胁。如此诡异,真的会是转世这样简单?
顾余生的异常只有熟悉风奕的妖皇发现,释英见他突然不语,只道仍在考虑,这便继续劝道:“旧时恩怨和寻找皇太子神魂,孰轻孰重,陛下应当明白。”
妖皇也分不清顾余生到底是什么情况,只确定这人护着他那宝贝仙草的态度倒和过去如出一辙。深深看了青年一眼,他终是应了下来:“我会以阵法撑开决明的嘴,你们不必解剖,自食道进入探查便是。不过,我也要一同进去。”
释英本就不了解鲲的身体结构,有妖皇陪同是再好不过,这便招呼两个后辈做准备,然后对晓梦嘱咐道:“在我们调查太子尸身时,还请晓梦将军带领可靠下属仔细搜索沉没的海岛,我想,即便岛上的建筑都已被移平,总不至于一点线索也没留下。”
这话中的“可靠下属”似乎颇具深意,晓梦的视线移向妖皇,见陛下点头同意,这便吩咐副将有余集结旗下所有鱼妖下海探寻。
此案真正的难度还是在于妖族拒绝配合的态度,如今妖皇亲自出手,一切难题便迎刃而解。他这五日的沉默并不只是悲痛,而是在真相和妖族利益之间权衡,既然此时选择出现在剑修面前,想来最后还是选择了为太子决明查出真凶。
释英很清楚,若此时遇上的是人类帝王,为了族中霸业牺牲一两个儿子并非难事。妖终究做不到人的狠辣,所以才从曾经的世界霸主沦落到只能龟缩海外。可他,并不讨厌这样总是傻傻放弃利益的妖族。
晓梦已经退下,顾余生和牧海灯也在认真检验皇太子的口腔,释英悄然走到妖皇身边,忽的轻声问:“陛下逼迫天岭宗去请胜邪长老,又将江蓠保护在与其它妖族隔绝的深海水牢,想是心中已有所怀疑。”
扶摇九渊只有皇族和其忠心下属居住,位于其中的深海水牢更是只能凭借妖皇和四位将军贴身信物进入,探视江蓠时见他衣着整洁未曾受刑,释英就觉这不像嫌犯的待遇。如今见帝昕到来,他便更是确定,妖皇心中的疑犯应是另有其人,而且是没有证据便很难将其关押之人。
“鲲鹏的神魂永远都在天与海之间循环,死亡对我们从不是结束。所以,孤不会为决明的死哀伤,只想寻到他的神魂,送他再入轮回。”
东灵剑阁终究站在人族那一方,妖皇并未对释英道出妖族内部存在的问题。他只是伸手抚摸着儿子已然干瘪的眼睛,用沧桑的声音淡淡许诺:“这一世终究父子一场,孤也愿你走时能够了无牵挂。孤答应你,即便此事是人族所为,只要江蓠未曾参与其中,便放他返回人间。”
这就是他作为父皇所能给与儿子的最后宠爱。只可惜,这一次他的幼鲲再不能兴奋地拍起层层水花,拱在他的鱼鳍下回以一句“父皇真好。”。
结果,他又成了这浩瀚海域之中唯一的鲲。
作者有话要说:顾余生:我大号全服第一剑修,敢动我师父,信不信我换号埋你复活点!
妖皇:确认过眼神,是劫我镖的人。
风奕:把天下最好的水都浇给我的草,他一定会开花!
释英(疑惑):连传粉的对象都没有,我为什么要开花浪费营养?
顾余生:那个,师父,我也没有对象……
释英:你不是铁树吗?
牧海灯:铁树?
顾余生(冷漠翻译):钢铁直男。
牧海灯(敬佩):师弟,你植物语十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