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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昀带着几个衙役一路穿过林子疾驰进了昌阳县, 守门的人看到焦昀, 立刻喜笑颜开边让行边打招呼:“焦哥。”
焦昀一摆手, 从进了城表情就绷着严肃认真,让他们继续当值。
一直到了离城门很近的书院石阶下, 焦昀一勒马缰翻身下马, 动作利落矫健, 对同行的几个衙役看过去:“你们先回衙门禀告大人, 我今明两日休沐,去青州府前已同大人说好。”
几个衙役早就习惯听从命令, 很快就离开。
焦昀靠在石墙上,仰起头瞧着半山腰上的书院, 低头瞧着手里的锦盒,想了想,揣在马背上的行囊里。
低咳一声,倚着墙等人。
他这一趟去了近十天的功夫, 若非青州府那边那桩事太麻烦, 他还能再快一天,不过刚好,明日是聂小柏的生辰, 他提前回来一日给他个惊喜。
离正午时分还有一炷香,焦昀闭着眼倚着石墙,因为在角落原本不明显,可偏偏那张脸让人无法忽视。
经过的少女走过时忍不住频频去瞧那倚着墙的少年郎,眉眼俊朗加上那颀长的身形, 一身华服,衬得少年愈发夺目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焦昀被这么多目光盯着,睁开眼睨去,少女们立刻收回视线,拿帕子羞涩挡着脸快步走过去,只是走过后,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焦昀早就习惯被这么盯着瞧,却也明白,他们很快……就会“变心”。
果然,本来正睨着他偷瞧回头的少女,突然不知看到什么,视线往上,呆呆的,早就忘记反应。
焦昀甚至隔了这么远都能看到她们眼底的红心以及狂跳的心脏,几乎不用站出去仰头去看石阶上,就知道他要等的人终于出现。
焦昀没动,他躲在暗处,他试验过,从书院的这些石阶往下,是看不到他这个位置,他捏着马缰的手一点点收紧,敛下的眼底带着狡黠的笑。
只是下一刻,突然头顶上方骤然一暗,一道身影凌空从上方一掠,随后落在他身前,衣袍的下摆仿佛青白相叠的花瓣铺陈开,青衿玉冠,面容俊美的少年睨着他,视线一动不动。
少年没出声,脸上甚至也没什么表情,可垂在身侧的手却攥紧,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焦昀动作很轻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没忍住乐了:“没劲儿,你怎么晓得我在这里?”还想吓唬吓唬他,给聂小柏个惊喜来着。
聂柏昶被他推了一把也不恼,原本紧绷激动的神经反而松懈开,才有种真切感,他真的提前回来了,敛下眼,自然从他手里接过马缰,替他牵着马:“她们在看你。”
焦昀抬眼,“看你才对吧?”他凑近了些,“你看,右边有位姑娘长得不错,一直盯着你看,要不要我帮你去打听下情况?”
聂柏昶无奈看他一眼:“是你自己看上了吧。”
焦昀:“才怪。”
焦昀也不逗他了,并排往家里走,焦家好几年前就搬到县里,婉娘拿赚的钱开了个酒馆,后来买下酒馆后的宅子,修建了一处三进三出的三重院落。
因为离书院很近,从那时候聂柏昶就不再住宿,每日正午和晚上都会回来。
一路上,焦昀克制住想跟他说这次去青州府好玩的事,不过知晓接下来的情况却没说,每走几步,就有人与他们两个打招呼。
不过,大概是对焦昀太熟悉,毕竟他自从六年前接替陶仵作的班整日跟着侯大人与百姓们打交道,加上他平时绷着一张面皮,大家还挺畏惧他,恭敬居多。
对聂柏昶却又不同,毕竟……这可是他们县里至今为止最年轻的秀才公啊。
焦仵作虽说有个有钱的娘,但却也比不上聂公子日后可能达到的成就。
如果聂公子有朝一日成为状元郎,那前途不可估量。
家里有姑娘的看到聂柏昶一口一个秀才公,聂柏昶已经习惯应付,淡淡颌首,疏离却又懂礼,只是明明这么明显,百姓们依然乐此不疲,万一呢。
焦昀默默看了眼区别对待的百姓,再看了眼身边人那张人神共愤的俊脸:这万恶的看脸的朝代啊。
大概看出焦昀的心思,聂柏昶睨了他一眼,视线在他脸上流转,挑眉。
焦昀摸了摸脸皮,仰头装傻。
虽说他也不错,但为了藏拙,到底没这么明显,可身边这位就不同了,十三岁那年参加童试,同年以县试府试两试第一成为童生,翌年不过十四参加院试直接成为他们昌阳县最年轻的一位秀才公。
当然,虽然别处也有更年轻的,但在昌阳县这是头一份,那意义就不同。
加上三场皆第一,当时考完青州府那边很多书院要留下聂柏昶,甚至有学问极高的要收为门徒,都被聂柏昶拒绝了,跟他回了昌阳县。
快到酒馆时,焦昀松口气,看着身边聂柏昶习惯的模样,“人都说有考前综合征,我怎么瞧着你一点都不担心八月的乡试?喂,这么多人可都等着你考中呢,万一要是考不中,到时候……咳咳。”
聂柏昶偏头,视线落在他脸上,眼底带了笑意:“那我就去衙门当师爷,听你使唤。”
焦昀望着他这张脸:“别介,我怕那些小姑娘大夫人为了多见你一面,日日去衙门敲锣要告状,状告家里的鸡被邻居家的鸭咬了口。”要是见天儿都是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侯大人能疯,他也能。
聂柏昶看他绷着脸一本正经说着逗他的话,刚要说些什么,有熟客从焦氏酒馆出来回头朝里大声吆喝:“老板娘,你家仵作郎和秀才郎回来了!”
“什么?昀哥儿柏哥儿回来了?”婉娘拿着算盘跑出来,看到两个眼睛一亮,拍了一下焦昀的肩膀,“你这臭小子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娘,很疼诶,这不是刚到么,孩儿被你拍虚了,需要补补,鸡鸭鱼肉泡汤饭,我都要!”焦昀脑袋一低,往婉娘肩膀上滚了一圈,逗得婉娘没忍住噗嗤笑了声,那算盘点了他一下。
“饿不着你!”婉娘带着两个比她高了很多的少年回去,招呼小二赶紧把早就备好的膳食给送去后院。
因为这会儿是正午正是酒馆最忙的时候,焦昀聂柏昶在前头和婉娘打过招呼就绕到后院,打开后院的门,顿时前院的喧闹都隔绝开。
他们家买的是相连的三进三出的苑落,后来重新建过,焦昀提过不少主意,很是舒适。
三个院落,婉娘住在主院,焦昀和聂柏昶分别住在东西两院,不过焦昀嫌单独住那么大一排房子太无聊,每次都住在聂柏昶的歇宿院。
原本是叫榭书院,取义“写书”,焦昀觉得在书院学那些之乎者也就够头疼,回来也学,还不如叫“歇宿”,歇息住宿,同音不同意,多合适。
结果,一个敢取一个敢挂,真的就叫歇宿院,还是聂柏昶亲自提笔写的牌匾。
书院的山长听说后死活要让聂柏昶改,他最得意的学生在家取这么个院落名,简直……不像话。
聂柏昶后来不知怎么说的,山长没再管过,毕竟是别人家的事,也不合适。
焦昀平时都住在歇宿院,院子有多间厢房,他与聂柏昶挨着住,一人一间,到了院门前,焦昀踢开院门,让小厮把饭食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他则是接过聂柏昶手里的行囊,帮肩膀上一甩:“我去放东西,等下就回来。”
聂柏昶的视线从他行囊上扫过,看焦昀真没拿出的打算,只能无奈摇头回到桌前。
他挥手让小厮退下,院子里空无一人。
他们都不怎么喜欢旁人待在自己的地盘,平时除了打扫或者别的,几本都在外院帮忙。
聂柏昶等了没一会儿,焦昀放完行囊就回来了,一屁.股坐在聂柏昶对面,瞧着菜色都是他爱吃的。
他与聂柏昶口味一样,也不见外,拿起木箸开始扒饭。
这一路赶回来,他昨夜几乎没怎么睡,等下吃完还要补个觉。
“晚上娘摆宴,你下午还去书院吗?”焦昀扒了半碗饭才觉得活过来,速度慢下来,抽空看了聂柏昶一眼。
聂柏昶摇头:“不去,夫子放了我两天假。”
“哈哈,这感情好,等下跟我去泡澡,这一路回来风尘仆仆的,晚上侯大人他们也要来,可不能这么埋汰见人。”焦昀又吃了一口,没听到回答,看过去,对面聂柏昶正慢条斯理吃着,没吭声。
大概察觉到他的视线,聂柏昶才停下,抬眼,认真道:“昀哥儿,我早上沐浴过,不必再洗,你自己即可。”
焦昀眯眼,放下碗,威胁:“那就再洗一遍,正好这么久没见,好好聊聊天不好吗?否则,礼物不想要了?”他现在困得不行,但是又想跟他说会儿话,沐浴的功夫刚刚好,再说,大家都是男的,一起沐个浴咋了?又不是一个木桶,也不知山长这些年都教了点啥,愈发老学究。
聂柏昶无奈:“那就一起吧。”
焦昀就知他吃这套,沐浴是小,其实还有一个缘由,自然是等沐浴后送礼物。
他十年前头一次跟侯大人他们去青州府时瞧见一个给小孩用的玉腰带特别喜欢,玉石与学子穿的青衿的颜色极为相称,几乎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他当时看到就觉得很配聂小柏,欢喜之下,拿出空间里从李家那里赚的银钱给买了下来,后来还骗聂柏昶是假的玉石。
不过几年前被长大一些的聂柏昶看出,死活不让他花钱再买这些金贵的东西。
他后来就改送别的礼物。
只是这次去青州府,又瞅见一条玉腰带。
黑玉镶金的腰带,他看到第一眼就觉得这色泽像聂柏昶的瞳仁,又黑又亮,他一眼就相中,偷偷买了下来。
聂柏昶拿焦昀没办法,等吃过饭焦昀回房的空挡,让小厮撤下吃食备热水。
焦昀回去拿好衣服,把装着腰带的锦盒藏在衣服下,经过聂柏昶房间时踢了踢门,喊了声就先去耳房。
一进.去,热气弥漫,两个大木桶摆在正中,里面雾气缭绕,小厮听到动静回身。
焦昀试了试温度,让小厮退下,他则是很快退了衣物钻进木桶里。
只是一转头,瞧见那个硕大的屏风头疼,却也习惯了,从一年前,聂小柏这家伙每次沐浴都挡个屏风分开。
他能怎么办,只能认了。
焦昀都泡了一会儿,才听到门响了一下,他回头,看到聂柏昶带着衣服进来,他只回头看了眼又转回来背对着聂柏昶摆摆手:“再不快点水都凉了。”
聂柏昶嗯了声,却是去了对面屏风后。
得,脱个衣服也不给看,都是男子,又不会少块肉。
焦昀平时也就依着他,只是这会儿刚分开这么久,特别想跟他说话,“你猜这次我在青州府遇到谁了?”
对面有水声传来,是聂柏昶入水的声响,很快就静下来,“谁?”
“方姑娘啊。”焦昀懒洋洋伸开手臂搭在木桶边缘,帕子往脸上一拍,热意上涌,有点困。
对面静了一会儿,半晌才开口,声音很平,没什么起伏:“方姑娘是哪位?”
焦昀把帕子从脸上扒下来,偏过头,结果对上屏风,干脆重新躺回去,“你不是吧?那小姑娘在你去考童生在府城那会儿见到你就哭着喊着要嫁给你,可逗死我了,就是方知府的千金,方湖灵那姑娘,你去青州府的少,估摸着还以为是小姑娘,我这次办完那边的差事去了趟方府,见到了,刚好方姑娘及笄,摆宴席,就见了一面,长得……还真标致。”
对面没什么动静,连个水花都没有,焦昀撩起一把水泼在屏风上:“喂,我这个赶路回来的都还没睡着,你别是睡着了吧?聂小柏?聂柏柏?”
“没睡,在想,还是想不起来长什么模样了。”聂柏昶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雾,“有多标致?”
焦昀头一次听到他还真问女子的容貌,转过身带起水花趴在桶边隔着屏风去看,“嗨,这要说多标致那可真是……毕竟是知府千金,知书达理的,小时候虽然冒失些,但就及笄那天,瞧着真俊儿。”
焦昀还是头一次见到女子及笄礼,好奇的不行,也就忍不住多看几眼,也就记住了。
若是旁人他肯定不对女子评头论足,毕竟不太好,但聂柏昶不一样,几乎是当亲兄弟,加上他对聂柏昶好的像是一个人,这些话倒是随口就说了出来。
聂柏昶嗯了声,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没再吭声。
焦昀打了个哈欠,很快把方湖灵给抛诸脑后,“侯大人过几天就走了,平时不怎么着,这眼瞅着要走了,还挺不舍侯老头的。”
聂柏昶应了声。
焦昀又忍不住朝着屏风泼了一把水:“等八月你要是真的通过乡试,明年进了京高中后,你也走了,我也会、不、舍、你的!”
焦昀一使出杀手锏,聂柏昶无奈:“我不走。”
焦昀:“你万一考个状元,回来多不合适?要跟老陶抢位置不成?”好不容易考上了,当然是他也跟着去京城混混。
聂柏昶:“陶先生确定要回来了吗?”
焦昀:“嗯,任职文书都下来了,侯大人给我亲眼瞧过,娘还不知道,等过几日给她个惊喜,你先别说啊。”
聂柏昶笑了声:“好,不说。”
焦昀终于听到他笑了,歪头,奇怪对方沐浴一点声音都没有,不会是恍他吧?焦昀眯着眼,左右也隔着屏风,他突然蹿起来,一下探出头趴在屏风上往对面瞧。
聂柏昶瞬间把上半身全部沉入水底,只露出一个头,无奈看他:“昀哥儿。”
焦昀趴在那里不满:“什么昀哥儿?喊昀哥才对。”
这臭小子,一次都没喊过,非要带个儿,都把他喊小了。
聂柏昶对上焦昀不死心的模样,视线往屏风下移,即使什么都看不到,还是偏过头:“昀哥……”就在焦昀激动的双眼发光时,慢悠悠继续,“……儿。”
焦昀噗通落回水里:“服了你了。”
他认输还不行。
这辈分更低了。
洗完澡穿衣服的时候焦昀还絮絮叨叨不爽,嘀咕半天,刚穿好外袍,一回头,看到聂柏昶已经不知何时出来并穿好外袍,正要束腰带,他顾不上念叨,赶紧跑过去:“停!”
聂柏昶动作一顿,也不知他怎么办到的,头发一点没湿,“怎么?”
焦昀点着他的动作,“停下别动,否则,礼物就没了,等我一下。”他迅速转身去扒自己带进来的东西,等摸到那个锦盒,背在身后,低咳一声,“转过身去。”
聂柏昶的视线随着的动作落在他背在身后的手臂上,神色间有什么掠过,行动自然转过身去。
焦昀走到他身后,低头打开锦盒,瞧见里面的黑玉镶金腰带,再瞅瞅他身上的青衿,颜色不太相称,没事儿,就凭聂小柏的颜值,就是栓跟麻绳也降得住。
焦昀拿出腰带,把空了的锦盒随手往后一扔,刚好落在桌上。
他则是低咳一声:“抬起手臂。”
聂柏昶抬手。
焦昀解开玉腰带从身后环绕着他给他扣在腰间。
因为一贴近焦昀才发现自己的个头竟是比聂柏昶还低半个头,前世他就长得不太高,大概是小时候吃不饱营养没跟上,虽说不低也一米七多将近一米八,但也不够高。
这辈子去了青州府后没多久,他就骗聂柏昶跟他一起喝空间里的牛奶骗他说是从青州府买的,结果喝到最后……
他勉强多涨了两三厘米堪堪超过一米八,但是这个同样跟他喝牛奶的……直接比他高了大半个头。
焦昀没忍住,本来是给他系腰带的,思绪却是跑到比个头上。
他偷偷垫了垫脚,意图自欺欺人。
只是一个不稳,直接脚下一个踉跄趴在聂柏昶背上。
聂柏昶也不知在想什么,第一时间没发现,等回过神迅速背过身来,捞住焦昀,低着头不解:“怎么?”
焦昀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说,他要怎么说,比个头没比好,结果还差点摔了。
这么丢人的事,怎么说?
聂柏昶哪里不了解他,认真看着他泛红的耳朵,把他扶正,自己咔擦一下把玉腰带的锁扣扣好,视线从焦昀的头顶飘过,张张嘴,没说出来。
焦昀:……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聂柏昶被他这控诉的一眼看得没忍住笑出来:“你若是同我一样早起练武,也能长这么高。”
焦昀白他一眼:“你可饶了我吧。”
他那时候说服梁叔教聂柏昶的时候的确信心满满,还打算等聂柏昶学会,再教他。
结果,他不知道梁叔是个辣手摧娃的,每日都让聂柏昶下学后的晚上扎两个时辰马步不算,天不亮又开始打一个时辰的拳,加上学业,一天只睡两个时辰。
焦昀听到之后,默默缩回爪子,他还是学几下花拳绣腿就好,大不了……等他赚够了钱,可以请个高手贴身保护。
可没想到聂小柏倒是能忍,这一练就是十年。
焦昀送完礼物又打了个哈欠,实在忍不住摆手先去补个觉晚上再起来。
焦昀回到自己房间,往床榻上一趴,就这么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时,天已经黑通通的,他头一偏,就看到外头灯笼照进来的光映出床榻边站着一个人,焦昀吓了一跳,猛地坐起身。
聂柏昶适时出声:“是我。”
焦昀揉揉眼定睛一看,这才松口气:“聂小柏,你站着干嘛?吓死我了。”
聂柏昶的声音听不出起伏:“侯大人他们快来了,婉姨让你起来。”
焦昀一看到是聂柏昶,那口警惕的气松懈下来,软软趴回床榻,“让我再……再眯一会儿。”
聂柏昶无奈坐在床榻边,隔着薄毯拍拍他的肩膀,“再迟就来不及,侯大人那边是客,去迟了不妥。”
焦昀趴在枕头上,捂着头嗷一声,使劲儿蹬了蹬腿,才无奈坐起来,只是那股子倦意还未退下,他耷拉着头,蔫蔫的。
勉强眯着眼睁开一条眼缝,眯眼瞧着聂柏昶,突然重新闭上眼,赤脚站在地上:“聂小柏你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困得很,帮我穿吧。”
他穿的有里衣里裤,聂小柏只需要给他套个外袍就行。
他一连赶了几日的路,加上在青州府连日办差,急着要给聂小柏过十七岁生辰,强撑着一口气,这会儿实在打不起精神。
聂柏昶看他直接赤脚,头疼,直接把他重新推到床榻上坐好:“把鞋穿上,也不怕冰着。”
“这天这么热,怕什么,我穿上你给我穿外袍顺便把头也束了。”两人太熟,焦昀还真没把他当外人,得寸进尺。
聂柏昶嗯了声,在他闭着眼蹬靴子的功夫,已经找好他的衣服。
他回来时,焦昀闭着眼站着,大爷似的伸开手。
聂柏昶没点灯,借着外面微弱的光帮他穿好,束上腰带,动作很轻,几乎没怎么碰到他。
焦昀几乎听不到声响,迷瞪间,竟是差点又睡着。
直到头发上传来轻柔的触感,他睁开眼,四周一片黑,直到一起去前院,刚到大堂,这一路而来习惯亮度,焦昀进.去大堂前拍了拍脸,才抬步踏进.去:“娘。”
婉娘本来正在酒馆的堂内指挥,明个儿是柏哥儿的生辰,因着又刚好是端午佳节,所以婉娘这些年都是提前晚上待客,明日再单独给他贺生。
婉娘回头看到两个长得高大俊朗的少年郎,眼底都是笑意,因为心情疏朗,她反而显得愈发年轻,肌肤也养得白皙透亮,“你这臭小子,一回来就睡,还要柏哥儿去喊你,你都多大了?丢不丢人?”
焦昀上前揽着她的脖颈,“不丢人,孩儿再大也是娘亲的宝,还小着呢。”
婉娘轻点了下他的额头:“侯大人就要来了,也不怕人笑话。”
聂柏昶接过她手里的算盘,“婉姨,你和昀哥儿先去接侯大人。”因为是大日子,今晚上酒馆没待客,除了厨娘还有几个嬷嬷没别人。
婉娘没跟他客气,毕竟是自己待了十来年的孩子,是真的当成亲儿子。
没等他们过去,侯大人他们一行人已经到了门口。
晚宴很热闹,侯大人、侯夫人以及梁大、山长都来了,宴席上开了一坛子酒,宾主尽兴,席间提到侯大人过几日升迁的事,侯大人爽声摸着胡子笑笑:“是有这件事,三天后,本官在府里摆宴,到时候新任县令也会到场,焦夫人你也跟焦小子和聂秀才一起过来,大家热闹热闹。这一走,怕是以后想聚,不容易喽。”
婉娘自然是要去,还要备一份厚礼,这些年,多亏侯大人照拂。
焦昀却是不经意抬头与侯大人对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转开视线。
焦昀低头看似扒饭,实则去偷瞄婉娘一眼,低咳一声,到时候不知道娘在宴席上看到老陶是惊还是喜。
不过,老陶一走就是六年,这六年来都没回过昌阳县,但是每年逢节都会送上两份贺礼,一份到侯大人府上,一份是到焦家。
宴会结束前,焦昀避开婉娘的视线,偷喝了一杯酒水,婉娘觉得他不爱学问是脑子不如人,酒水本就不是好东西,所以弱冠前不许他喝,可他今年才十八,还没过十九岁生辰,还有一年多,他偷喝一两口也无伤大雅。
等宴席结束已经很晚,焦昀和聂柏昶先送了婉娘回她的院子,这才一起回歇宿院。
夜里风凉凉的,焦昀被风一吹,喝得那杯酒水有点上头,微醺,他绕过凉亭时,干脆脚下一拐进.去了,躺在凉亭的长椅上不肯起来。
聂柏昶一直跟着他,坐在一旁,“这里冷,回去睡。”
焦昀耍赖:“等会儿再回,热。”
聂柏昶顿了顿,叹口气,站起身,坐在他长椅前的石凳上,面朝着他坐着,给他挡风:“婉姨是没看到,要是看到你喝酒,又是一通念叨。”
焦昀笑了声,翻了个身,侧躺着:“等过几日,她就顾不上我了,老陶这是真的……要回来了啊。”
都六年了,以前没觉得,可师父当初也没跟人说突然就要走,他当时气得都没去送行。
聂柏昶:“他才三十多,让陶先生听到,铁定说你不尊师父。”
焦昀又把头凑过去一些,“他才不会,他啊,惦记我娘,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但是我本来以为六年前那会儿他会说开的,结果,他跑了。他怂的这些年都不敢开口,哼,我都不乐意帮他,但是吧……在那苦地方待了六年,我娘虽然不说……算了,好歹师徒一场,虽然他想当我爹,我就装不知道好了。明天你陪我给娘买身好看的衣服去,绝对老陶看到就走不动道。”
聂柏昶看他又换了个姿势,知道石头硬,枕着不舒服,把手伸过去给他枕,焦昀翻身盘腿坐在那里,却是顺势握住聂柏昶的手。
聂柏昶一愣,“嗯?”
焦昀低咳一声,“我给你变个戏法。”
聂柏昶头疼,看他把他的手摊开,“你这把戏玩了十年了,以前傻容易骗,现在这招……”这话在焦昀瞪他一眼后不吭声了,言简意赅,“你变吧。”
焦昀哼哼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呢?是不是?
焦昀兴致来了,低咳一声,随后手伸到聂柏昶面前,让他瞧,是不是空的,随后在他耳后一抓,再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一颗酥糖:“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是不是很厉害?”
聂柏昶面无表情说着说过无数遍的话:“惊喜,意外,很厉害。”
焦昀一把把酥糖收回来:“一点诚意都没有,糖……我自己吃。”他剥开糖纸,捻起酥糖,就要扔进嘴里,只是手一转弯塞到聂柏昶嘴里,这才笑嘻嘻站起身,边抿了抿手指上残留的甜意,“虽然戏法老套了点,但是甜吧?”
聂柏昶舌尖抵着酥糖,视线扫过他舌忝过手指的唇,面无表情转开视线:“嗯。”顿了顿,轻声加了句:“甜。”
焦昀也散热散够了,离开凉亭时,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随后一扔:“这才是真的生辰礼物,聂小柏,又涨一岁了,十七岁生辰礼,祝你今年八月中举。”
聂柏昶在他扔过来时抬手一接,等东西到手,依然是一个锦盒。
打开,里面躺着一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狼毫笔。
聂柏昶望着狼毫笔久久不能回神。
焦昀已经走到回廊,回头看他还在凉亭傻站着:“聂小柏你还回不回来睡了?”
聂柏昶应了声,很快上前。
焦昀从门内探出头,“礼物喜欢吧?”
聂柏昶嗯了声,“喜欢。”
焦昀这才咧嘴一笑,时候把门关上,里面传来他不真切得意的声音:“那是,也不看谁选的。”
聂柏昶没忍住也无声笑了,捏着锦盒的手却一点点收紧,最后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
翌日一早,婉娘去前院酒馆前来到歇宿院,一眼就看到聂柏昶穿着劲装在离房间很远的空地上打拳,她让人把早膳放在石桌上,朝厢房那边看去,“那臭小子呢?”
聂柏昶收回拳,拿起石桌上的汗巾擦了擦脸,“还在睡。”
婉娘嘟囔一声臭小子,“算了,让他继续睡吧,我先去前头,你难得休沐一日,先吃吧,别等他了。”
聂柏昶应了,瞧见婉娘走远,回头看了眼,也没打扰他,继续练拳。
只是没多时,婉娘去而复返,探头一看,“还没起呢?”
聂柏昶应了:“是。”
婉娘:“我去喊他,这臭小子!”
聂柏昶也跟过去,“婉姨,是不是有事?”自从相处久了,因为婉娘婶婶喊着太复杂,后来聂柏昶一直都是喊婉姨,如果不是有事,往日婉姨都是随他贪睡。
婉娘脚下顿了下,低咳一声:“是有点事。”她也没说什么事,走到焦昀的房门前,拍了拍,“昀哥儿,起来!”
里面一点声响都没有。
婉娘又喊了几声,干脆直接踢开门,走过去,一把掀开焦昀的被子。
焦昀本来整个都蒙在被子里,亮光一上来,他立刻往里面供得更厉害,往掀开剩下一半的被子里扭动,边嘟囔道:“娘,我都多大了,还动不动就掀被子?你还我温婉贴心的娘!”
婉娘被他气笑了:“那我送你个温婉贴心的媳妇儿要不要?”
焦昀吓得一哆嗦,彻底清醒了:“娘,亲娘!我醒了!真醒了!你可别……我还指望着多扑腾自在几年,你可别给我找一祖宗回来!”
婉娘没忍住噗嗤笑了,这几年日子过得好了,加上开了酒馆与人打交道惯了,性子也爽朗不少:“你倒是想,就算是先给找媳妇儿也是先给柏哥儿找,你……慢慢等着吧!”
焦昀赤脚披着被子蹭到聂柏昶身后:“你看你看聂小柏,娘多偏心。”
结果一探头往上,发现聂柏昶竟然真的在发呆:“你不会吧?聂小柏你真的思春想媳妇儿了?聂小柏你可不能叛变啊。”
聂柏昶直接提着他身上裹着的被子,把他给扔回床榻上:“……穿好你的鞋吧。”
婉娘也觉得这儿子没眼看:“行了别胡闹了,快起来把那个许媒婆给打发走,我就没见过被拒了这么多次还非要上门给你说亲的,她这次说给你找个好的,还说不见到你本人不肯走,酒馆等下就要上人,这算什么事儿?”
焦昀嘴角一僵:“她又来了?她怎么还不死心?”
婉娘也觉得发愁:按理说柏哥儿是秀才公,不应该说亲的更多吗?怎么都惦记上她家混小子了?
不过说起来,昀哥儿快十九了,也是……该娶媳妇儿了。
焦昀被婉娘这一眼看得一哆嗦:不行,他这次一定要绝了许媒婆的心思,再这样下去万一他娘也被说动催婚,他才是真的一个头两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