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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傍晚,同来给贾代善送葬的贾珍、贾蓉、贾蔷等听说贾赦身染风寒,便派人来荣国府金陵老宅瞧了一瞧,听贾琏说贾赦已经睡下,来人也就回去了。
贾琏叫赵天梁收买了贾赦心腹中最贪心不足的栓儿,叫栓儿盯着贾赦。
听栓儿说贾赦日上三竿起身后就领着人又去库房里翻腾,贾琏颇有些居心不良地去贾赦身边道:“还是老爷思虑周全,儿子思来想去,也觉得老太太指不定又藏了些什么东西在那几百间空屋子里,等着留给二叔、珠大哥、宝玉他们呢。”
贾赦咬牙切齿道:“不是这样又是怎样?整个荣国府都给老二他们了,这些好东西还能有咱们的份?”翻了一日库房,才只将三间库房倒腾干净,虽不用他动手,但精神也耗费了不少,此时累得了不得,随口问了贾琏为何叫那么多人进府,听贾琏胡诌了句庄子上走水,那些人的屋舍被火烧得精光,便骂了贾琏一声“妇人之仁”,之后懒得过问。
第二日,赵天梁告诉贾琏,贾赦又去库房了;第三日还是如此。
到了第四日,贾琏折腾了许久,才耐下性子寻了本《论语》看,看了小半日,就昏昏欲睡,斜着身子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二爷,两江总督府的事,小的打听出来了。”赵天梁急赶着进来讨赏。
贾琏将盖在脸上的《论语》拿下来问,“都打听出什么来?”
“原来二爷发奋读书呢。”赵天梁奉承道。
虽是奉承,可停在贾琏耳朵里就像是挖苦,毕竟,人家林黛玉进贾府的时候,就读到四书了。
“有话快说。”
“是。”赵天梁挨近了一些,低声道:“小的谨记二爷的话,不可惊动两江总督府的人,只敢跟不相干的人打听。这两江总督黎大人黎芮,五十出头,娶的太太,是江苏巡抚嫡亲妹妹许氏。黎大人有一子三女,其中一子一女,是黎太太所出。黎家公子,就是那日叫咱们回避的,二爷口中的青衫大哥,名字叫碧舟,已经娶了妻。因黎大人不愿叫他年纪轻轻晋身仕途,如今还没功名,只跟着黎大人跑腿办事;姑娘们如何,因两江总督才来不久,小的打听不来。如今,送妹妹出嫁的江苏巡抚家的公子也住在两江总督衙门里,这位许巡抚家的公子,据说是个贪玩的,来了没两日,在酒楼上跟薛大爷生了龃龉,就狠狠地把薛大爷捉弄了两回。”
“可惜我还在孝中,不能去凑热闹。”贾琏遗憾道。
赵天梁欲言又止,顿了又顿,终于将话说了,“二爷就算没在孝中,也跟他们玩不到一处。”人家公子聚在一起射覆、联诗对句、讨教八股文章,贾琏去了,能做什么?“小的大街上见到了薛大爷,薛大爷听闻老爷不好了,拉着小的去他家铺子里现拿了两根人参来。薛大爷柜上一个积年的老掌柜听小的提起两江总督,就提起一件旧事来。”
“什么旧事?”贾琏拿着书卷抵在唇边。
“昔年老太爷保举的一位老爷在黎大人手上犯了事,那位老爷向老太爷求情,老太爷听说咱们林姑老爷跟黎大人是远亲,便去信给林姑老爷,请林姑老爷劝说黎大人手下留情。谁知那时黎大人年轻气盛,不仅不给林姑老爷情面,醉后听人提起林姑老爷何等的方正潇洒,还说了句:‘也不过,是个寻常公侯人家的遗后罢了,不比荣国府的赦、政二人高出几分。’”赵天梁学完了黎芮的口吻,又与有荣焉地道:“二爷你道怎么样?到底咱们贾家有体面,不求黎大人,只叫安南、西宁两座王府出面,便保住了那位老爷,老太爷那日就断言黎大人太过桀骜不驯,迟早会出事,果然不出两年,黎大人就得罪了人,被贬到西北苦寒之地。只不知他如今又走了什么运,隔了那么些年竟做了两江总督。”
贾琏微微垂着的眼皮,遮住眼中精光,“那如今,黎大人与林姑父可要好?”
赵天梁道:“昔年黎大人将林姑老爷贬得一文不值,怕他如今乐意跟咱们林姑老爷好,林姑老爷也不肯搭理他。”
“关系不好,那就再好不过了。”贾琏道。
“二爷这是何意?”赵天梁疑惑不解。
贾琏笑道:“我且问你,林姑老爷是亲近咱们老爷,还是二房二老爷?”
“……不是小的多嘴,二老爷与林姑老爷都是爱读书的人,便是林姑老爷来京中,见的也多是二老爷。大老爷跟林姑老爷,就像是那句话不投机半句多。”赵天梁缩着头道。
“这就是了,数一数贾家的亲戚,从四王八公到王家、薛家,哪一家,是喜欢贾家大房不喜欢贾家二房的?”贾琏又问。
赵天梁终于明白了一些,讪笑道:“若说陪着大老爷吃喝,倒有一帮子人,认真请人办事,怕没几家。”昔日只觉荣国府是一体,便不在意这些,此时认真一想,只属于贾赦一房的人脉,还当真没几条有用的。
“这就是了,林姑老爷再如何的方正潇洒,他向着也是贾家二房;黎大人好歹将整个贾家一起讨厌了,两房人哪一房都没偏袒。”贾琏决心不论如何,都要跟两江总督府扯上干系。
说来,书中“天真烂漫”的贾政被伪君子贾雨村骗得干净彻底,巴不得叫贾宝玉多跟贾雨村厮混;那位书香之族出身的林如海也不遑多让,不但请了贾雨村做林黛玉的授业先生,甚至替贾雨村写引荐书,叫贾政不顾贾雨村的案底重重推举贾雨村做了一方知府,然后令贾雨村接着为害一方――林黛玉能在贾雨村的教导下,依旧孤标傲世,绝对是得天独厚。
赵天梁摩挲着下巴,沉思良久,依旧不解黎大人将贾家所有人都讨厌了,对贾琏有什么好处,又道:“小的又问了许多人,听说,凤台县县令梅罄,自从大老爷、二爷来了金陵后,往门上递了不下七八次拜帖,大老爷因他是区区芝麻官,不乐意搭理他,一直推说不见。这梅县令正好管着咱们这地面上的大小事务,二爷若有事,叫了他来,最好不过了。”
贾琏点了点头,“去问金彩,他选出人选了没有。”
“是。”赵天梁赶紧去寻金彩,金彩来了,说的也正是梅县令。
贾琏笑道:“金大叔好手段,这么快,就把梁大哥收服了。”
金彩一凛,赵天梁涨红了脸,却不好分辨,原就是金彩替他查明了两江总督的不少事,为在贾琏跟前出风头,又为感谢金彩,便依着金彩的意思提起梅县令。
“二爷,小的……”
“若是金大叔能把这能耐,用在收服大老爷的那些跟班、小厮身上,那就再好不过了。”贾琏将《论语》丢开,略缓和了语气:“金大叔去叫梅县令来。”
金彩不知贾琏如何看出他串通了赵天梁,看赵天梁的模样又不像是主动招供的,赶紧答应了,不敢再动歪心思,便叫人去县衙里送信。
果然,梅县令见到贾家来人,大喜过望下,叫人备了轿子,抬了好礼,不顾天晚,冒着大雾便来贾家老宅拜访,虽到了前院,听说要见他的不是贾赦是贾琏,心中略有些失望,却不敢怠慢,随着金彩进到贾琏书房外,整理了衣冠,便恭恭敬敬地道:“学生梅罄见过世兄,世兄来金陵多时,学生现今才来请安,心中惭愧不已。”
贾琏在房中,手中依旧握着本《论语》,心道那十年寒窗苦读才做了官的人,如今向他个纨绔子弟自称为学生?丢开《论语》道:“请梅县令进来说话。”因要仔细瞧瞧梅县令对贾家的巴结之心,便依旧坐着不动。
门上的墨色湘妃竹帘打开,就见一个穿着官服面阔耳方、直鼻权腮模样的中年男子恭敬地拱手进来。
“世兄正在苦读?”梅县令说着,忙将准备的礼单双手送上。
贾琏瞥了一眼,心道果然是公侯之家,指挥个小小县令办事,不仅不必出银子贿赂,那县令反过来,还要送上重礼,笑道:“梅县令何必客气。”令金彩退下,赵天梁看住门户后,先请梅县令坐下,随后起身给他倒茶。
“不敢劳世兄动手。”梅县令诚惶诚恐道。
贾琏将梅县令按下,坐在他对面道:“今次请梅县令来,乃是有一事恳请梅县令相助。”
“世兄只管说就是,若学生帮得到世兄,决不推辞。”梅县令义薄云天地道,偷偷打量贾琏,看他一身白衣,容貌清秀,举止间的贵气,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比得上的,当下窃喜道,若讨好了这位小祖宗,便是他这头上乌沙不能升一升,腰上的钱囊,也必要鼓一鼓。
“家中几个吃里扒外的下人,竟然敢奴大欺主,开着我们家的铺子,拿着我们家的银子,与人勾结,高价买进些名不副实的东西。家父决心清理门户,奈何有几个是对我们家很有些功劳的老人,家父怕面子上抹不开,又不甘心被人欺瞒。便遣我来,叫我求梅县令拔刀相助,轻轻地拿个私通外人偷窃的罪名,抓了人,在衙门里吓吓他们。然后事后父亲只管推说我年少气盛,再出面放了人,如此才又叫那些人没了奴大欺主的胆量,又显得我们贾家体恤下人。”贾琏慢悠悠地说出一席话。
东西跟账册是一准对不上的,如此,不是偷窃又是什么?
梅县令闻言,义愤填膺道:“这还了得?世伯太过仁慈了些,须得借着这事杀鸡儆猴,后头才不会有人敢再犯。”
“哎,虽道理如此,但终归都是服侍了我们一辈子的老人了,只要将他们在大牢里关上一两日,叫他们没了贼心就够了,万万不可对他们动刑。不知这忙……”
“世兄交代一声,学生立时就去办。”梅县令保证道。
“未免打草惊蛇,此事万万不可与旁人提起――我们家,素来是长辈跟前的猫儿狗儿都不能伤着,如今,要处置的是几个老人,若向旁人提起,难免有人说我们贾家铁石心肠,连服侍了府上一辈子的老人也不放过。”
“世兄放心,学生绝不跟旁人提起,待世兄用得着学生的那一天,学生二话不说,必替世兄将这事办得圆圆满满。听闻世伯病重,学生想去探望一番,不置可否。”梅县令道。
“今儿个晚了,改日吧。”
“是。”梅县令略有些失望,但越是见不着贾赦,越向往贾家的滔天权势,恭敬地退了出去。
贾琏觑了眼礼单,见既有些金陵当季的果蔬,又有些金贵的纸笔砚台,更有银两一千,留下一句“看着金彩别叫他暗中跟那姓梅的来往”,就着小厮全福、全禄、全寿、全禧捧着东西,随他去见贾赦。
见了贾赦,贾琏就道:“今日来了个小小县令,不值当叫老爷亲自见,儿子打发了他。”说着,将梅县令送的礼单送上。
贾赦扫了眼,才笑道:“这点子小事还值当特意来跟我说?东西你拿去吧。”又赶紧道:“你去问一问珍哥儿几个何时回京?快些将他们打发走,不然,若叫他们知道我日日去库房里翻找,他们一准会猜到些什么。”
“是,儿子这就叫人送信问他们何时回京,只是见了他们,老爷若病得不重,他们一准要等老爷病好了,再一同回京。”
“我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