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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叶落一片代表了一天,那地上这一层的黄叶又是满了几月?
江采婷仍是一袭红裙的坐在门口,青葱般的玉指轻拈了片黄扇叶儿,那痴痴凝望的秋波竟像是在注视着自己的爱人,目光迷朦,寄情无限。时而抿唇浅笑,时而蹙眉低嘘,直把那远远观望的骆韶卿看了个心酸心痛心揪。一个不留神,他脚下触动落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江采婷立即警觉,低叱道:“谁?是谁在那?”她站起身,竟意外的看见了自己的丈夫。眨了眨眼,她有些不置信,最后欢呼一声,扔掉手中的落叶,飞身扑进丈夫的怀里,喊道:“卿哥,是你么?是你么?我不是在做梦吧?”
骆韶卿抱住她,说道:“不是你不是在做梦。”江采婷欢喜道:“卿哥,真是你回来啦!”捧起丈夫的脸,在他面颊上亲了亲,问道:“你做完事啦?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要去四五月么?怎么才一月就做完啦?”
骆韶卿身子僵了僵,突然劈头反问一句道:“你为什么要救下葛竞舯?”江采婷怔住,奇怪道:“卿哥,你在说什么?是问我么?”骆韶卿苦涩道:“当然是你,这里还有旁人在么?”抓着她的胳膊一紧,厉声道:“你为什么会跑到秦淮河去?我承认平日冷落了你,叫你受了许多的委屈,但你但你毕竟还是我骆韶卿的妻子,你怎么可以跑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你你,你真要气死我啦!”一甩手,狠心将妻子推倒在地。
江采婷错愕道:“你说什么?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见丈夫一脸厌恶的表情,她终于有些明白他说的大概是什么意思了。妇人家最重的便是名节,江采婷见骆韶卿竟如此诋毁她,哇的一声哭道:“你巴巴的回来,难道就是为了冤枉我,说这些胡话给我听么?你若是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要休了我另娶他人,你、你只管明说便是,又何苦胡乱编造我的不是,来毁我名节?”
骆韶卿见她哭的伤心,倒不像是作伪,心里也好些内疚,语气稍缓道:“我亲眼所见,那还有假的么?”江采婷惊道:“亲眼所见?我这一月我明明都待在家里,哪都没去过呀。”骆韶卿心头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此话当真?”江采婷连忙点头。
骆韶卿扶她站起,将自己在秦淮河上遇见娉婷一事说了。当然,其中去刺杀葛竞舯一事自然是略过不提的。江采婷听完,身子直颤道:“你是说那娉婷与我长的一模一样?”骆韶卿道:“是一模一样,我都没分辨得出来,你说你俩像不像?”江采婷叫道:“一定是她,那个娉婷一定是我的姐姐,是我失散多年的孪生姐姐江采娉啊!”骆韶卿道:“姐姐?你还有个姐姐么,怎的我从来就没听你提过?”江采婷横了他一眼,眼波飘动,满是嗔怨,说道:“你又何时问过我来着?”
骆韶卿不禁想起,与江采婷成亲没多久,他便成为了星月斋的一名杀手,这结发后的三年里实是聚少离多,对妻子别说是尽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了,就是妻子平日里的喜好厌恶,他也说不完整,相反妻子采婷对自己倒是了如指掌。
越想越觉惭愧,骆韶卿搂住妻子的肩膀,说道:“是我错啦,是我没弄清楚事实,便冲你胡乱发脾气,我向你道歉。”顿了顿,接道:“这样吧,我去把你姐姐接了来,让你们姊妹团聚,从此你便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啦,你说这样可好?”
江采婷想了许久,才轻声道:“好就怕姐姐她是不肯来的。”
倚香院的大门口高高挑起了一盏大红灯笼,灯笼糊纸上写了个大大的“娉”字,这意味着今儿娉婷姑娘心情不错,正当挂牌中。有意的王孙公子,若银子多的烧人,有心花钱一亲佳人芳泽的话,选今晚是绝没有错的了。
果然,天才擦黑,那纸糊大红灯笼还没挂出多久,倚香院内老老少少的达官贵人便挤满一堂。老鸨子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的,手里拎了块大红香巾,一会儿招呼这,一会儿招呼那的,她脚下似装了个转盘轮子,嘴上却似抹了甜糖蜜津,直把诸人侍弄得服服帖帖。更有浓妆艳抹的姑娘们嘤嘤婉转,个个小鸟依人的贴在恩客们的身上,那模样叫人见了好不消魂,只怕是连骨头都要酥掉了。
皓月高升,客人们见正主儿迟迟不出,终于等的耐性全无,纷纷起哄闹了起来。老鸨子急得满头大汗,喊道:“再等一会,我们姑娘正在梳妆打扮,一会儿也就下来啦!”暗里却是催问服侍娉婷的小丫鬟,道:“姑娘回来了没有?不是说出去半个时辰的么?”丫鬟满脸彷徨,颤道:“是呀,姑娘是这么交代的没错。”老鸨眼一瞪,道:“没错?没错怎么到现在还没见回来?”一伸手,狠狠捏了把丫鬟的胳膊,丫鬟受疼,哎哟哎哟直叫唤,嘴里喊着:“妈妈,你饶了我吧。哎哟,好疼”
老鸨气没处发,正打得起劲,哪肯轻饶,忽闻一婉转的声音道:“妈妈,怎么我一不在,你就拿我的丫头欺负呀?”老鸨脸一红,面上却大喜道:“唉唷,我的好女儿,你可回来了呀!可担心死妈妈了。”娉婷嗤地一笑,道:“怕是担心到手的银子又都飞了出去吧?”
老鸨讪讪道:“哪有这等的事,妈妈素来最疼你,你可不能讲话没良心啊!”娉婷哼了一声,相当高傲的昂起了头,轻嗤道:“今儿你又收了不少花红了吧?”自楼上阑干处悄悄探头一望,说道:“嘁!妈妈,你眼光可真叫绝啊,这楼底下坐着的可都是些什么禽兽啊!”老鸨心里怪道:“今儿我这女儿是吃了炮仗啦,怎的说话这么冲?”但娉婷是她手里的摇钱树,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得罪了这棵摇钱树的,当下打了个哈哈,陪笑道:“那女儿的意思是”娉婷断然道:“不见!就都长的这副尊容,我胃口都倒尽啦!”一甩袖,回房砰地将房门砸上了,唬得老鸨子心咯噔跳起老高。
房里头娉婷才把门甩上,便嗯嘤一声,身子瘫软倒地。这时窗户格格轻响,娉婷勉力撑起一口气,斥道:“谁?”窗户轻轻推开,呼的跳进一大汉,见娉婷躺在地上,大惊道:“娉婷姑娘,你怎么啦?”娉婷看清来人,气恹恹道:“是葛大爷呀,吓了我一跳。”
葛竞舯扶她站起,娉婷低低呻吟,他一双粗糙大手才扶上她的背,正要将她抱上床去休息,娉婷身子却是一颤,忍不住嘴里逸出一声痛楚的呼声,葛竞舯惊道:“怎么啦?”缩手一瞧,手掌上湿濡一片,竟是殷红的血迹。
娉婷淡然一笑道:“算不得大事,劳葛大爷你挂心啦。”葛竞舯叫道:“这还算不得大事,难道还要等到死了人才算大事?”说话间已快速扯去娉婷的上衣,但见她雪白如婴儿般滑嫩的背脊上,布满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鞭痕,鞭痕极深,可见下手之人除了丝毫没怜香惜玉之心外,手劲还很不弱。葛竞舯瞧得血脉贲张,叫道:“好狠辣的人,娉婷姑娘,这是哪个贼子吃了熊心豹子胆,将你打成这样?”
娉婷不答,双手拉过锦被,遮住身子,一张脸红如樱桃。葛竞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实在失礼,娉婷虽是,众所周知却还是个清官人,当下他紧张的结巴道:“我这个”娉婷将头埋在了被褥里,闷闷的说道:“娉婷没有怪葛大爷,娉婷是娉婷命苦。”
葛竞舯挨在床边坐下,说道:“这你若不嫌弃,我赎你从良如何?”娉婷侧过脸,满脸惊愕,道:“大爷你是说笑吧,娉婷的身价,妈妈她开的可不低啊。再说,娉婷一介红尘薄命女子,哪来的福气叫大爷如此费心。”葛竞舯咧嘴一笑,说道:“别的不说,要说这银子,多了去了,我倒还实在没放在心上呢。老鸨子即便开的是天价,我也有这天价的银子给了她。”话音一顿,缓道:“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说露白些叫出淤泥而不染。我是个粗人,不通文墨,说不得再好听的赞词,但我觉着用这句来形容你,却是最贴切不过啦!”
娉婷呆了呆,感动道:“多谢多谢葛大爷你这么抬举娉婷,你没有瞧不起我,我很是感激娉婷没有看错人”声音哽咽,泪水潸然而下。葛竞舯瞧着她嘁嘁而泣的娇柔模样,心湖一阵异样的荡漾,才要开口,突然有个女声冷冷的说道:“谁说你没看错人啦?”葛竞舯只觉眼前一花,这间仅十丈宽的房间里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名黑衣蒙面女子,露出一截皓玉般的小手里紧握了对峨嵋分水刺。
葛竞舯站起厉声喝问:“你是谁?”那蒙面女冷道:“你一个要死的人还不配和我说话!”葛竞舯气得额头青筋暴起,额上的刀疤更显狰狞。他才要发怒,娉婷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叫道:“大爷,万万不可。”葛竞舯急道:“你你快松开,我要好好教训教训她!”娉婷只是摇头,冲那女子喊道:“就算我求你啦,你给我个面子,放过他这回吧。”
蒙面女手里分水刺一紧,冷道:“你倒真是处处为他着想啊!我看你是被鬼迷了心窍了,背上这二十荆鞭难道挨的还不嫌疼么?”葛竞舯心中一懔,娉婷哀道:“你不明白的,将来有一天等你遇着啦,自然也就体会得到我心里的想法了。”
蒙面女摇头道:“不管我明不明白,他都是死定了的。当家的已派出四大金刚出阵,这次不光是他要死,便是骆韶卿也要死!你若是再执迷不悟,下场怕是和他二人一般模样。”
娉婷似是大吃一惊,问道:“骆韶卿也要死?那是为什么?”蒙面女道:“他奉命杀人,最后却因徇私,没能按计划完成任务。”话音一顿,不耐的说道:“废话少说,待我先杀了他。”双手峨嵋分刺一挺,一招“移行换位”身子倏地在瞬间闪到了葛竞舯的面前,快得葛竞舯连抬手招架的余地也没有,空瞪大了牛铃般的双眼,瞧着一对分水刺朝着自己的胸口猛烈刺来。娉婷惊呼一声,从被子里伸出手来,一抓葛竞舯的背心,将他拉倒,蒙面女一刺落空,分水刺倒转而下,仍是刺向葛竞舯胸口。
葛竞舯这回有了防范,抬脚一踢,那蒙面女侧跳避了开去,葛竞舯反守为攻,伸手抓向那女子的手腕,一招“空手夺刃”固然使的唯妙,蒙面女轻哼一声,娉婷大叫道:“不要!”葛竞舯只觉右手一痛,却是被一支分水刺刺穿了掌心,心里惊道:“这女子好高的武功,只怕就是那骆韶卿也不是她的对手。”忍不住脱口骂道:“去你娘的!”一脚朝她腿下扫去。
蒙面女大喝道:“去死吧!”凌空一跃,分水刺划了两道圆弧,气势阴冷,破空嗤嗤有声,夺人魂魄。葛竞舯明知不是敌手,到得如此紧要关头却也只得硬起头皮,不躲不闪的接招,因为娉婷就在他身后,若他逃开,这要人性命的分水刺势必要刺穿娉婷的胸膛。
情急中,后背受力一撞,他整个人飞了出去,却是娉婷拼力将他撞开。一声惨叫,娉婷左右肩头各刺中一对分水刺,刺身入肉三寸,蒙面女略一愣怔,娉婷身子向后仰倒,双刺随即拔出,娉婷的血如水柱般射出,直溅了她一身。
葛竞舯一声大吼:“娉婷姑娘!”一拳捣向蒙面女,蒙面女轻松避开,要待再上,娉婷咕咚滚下床榻,染血的手抓向蒙面女的鞋面,哀求道:“求求你”蒙面女眼里闪过一阵复杂的神色。
这时,葛竞舯却是一声高喊,惊喜道:“骆韶卿?你来的正好,快来帮我”话说一半,那蒙面女一阵惊骇,纵身一跳,竟从东头靠河的窗口一跃而下,扑通跳进了秦淮河里。
北边敞开的窗口里跃进来的人正是骆韶卿,他一进屋,看见满屋狼籍,遍是打斗痕迹,惊道:“发生了什么事?”葛竞舯道:“如我猜的没错,该是你们星月斋派出的杀手,是来杀你我的。”将方才的事简略的说了,骆韶卿眉头一皱道:“果有此事?”沉吟片刻道:“我早该料到的,只不知他们竟有如此快的速度,依我的判断,从得到消息到当家的发令,起码还得再过个半月才是。”
葛竞舯替娉婷草草裹好伤口,见她失血后的脸庞苍白的如张白纸,他心中一痛,想到她是为了自己受的伤,愧疚感更甚。
骆韶卿走近前,拿出金创药,说道:“这里不能再待啦,刚才我就是听到房里有异样,才悄悄从窗户溜进来探个虚实的,此刻这么一闹,外头宾客虽嘈杂,终不免有人会留意到这间房的动静。娉婷姑娘有伤在伤,又与刚才那人打了照面,咱们不能撇下她,带她一块走吧。”葛竞舯连声称是,小心翼翼的抱起昏迷中的娉婷,骆韶卿睨怀中佳人,见她除了面色苍白,那一眉一唇竟是像极了自己的妻子,与江采婷一般无二,心神不禁一阵恍惚,忙定住心,思道:“那是采婷的姐姐,她俩长的像是理所当然的,并非就是采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