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你所以离开你

暗香盈袖.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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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到菲儿,是在一个静静的下午。

    菲儿受过良好的教育,而最感动我的是她温宛如水的柔情。

    菲儿是白领,她喜欢穿高领的绒衣,在我们谈话的时候,她还会调皮地把长发挽起一个发髻,在树影婆娑下看到她纯白的脖颈,这让我多少有些晕眩。

    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是很多男人追逐的对象,的确,从很多方面比较,她确实属于既聪敏善良而且处变不惊的女子。从我认识她的时候就是这样。

    我问菲儿她有没有在恋爱。作为她的大哥,我很关心她的未来,我知道无论什么样的女孩,是需要一个未来,需要一个归宿的。这次菲儿没有向往常一样冲我“吐泡泡”小时候,我们曾经比赛过,看谁能够吐出最大最圆的泡泡,以至于这个习惯我现在还勇敢地保留着。

    在满目柔波的桔树底下,菲儿第一次显得忧伤起来,她忽然问了我一个很傻很傻的问题:

    “哥,你说什么是爱情?”

    我的心咯噔一下,出事了。

    那个下午,菲儿向我讲述了她一年多来的困惑。感谢上帝,我知道她一直那么地信任我,是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法伤害她的人,我是她的守护天使。我就那么静静地听她的故事,看着她流泪,我竟然没有办法用人类通常的情感表达来安慰她,也就是说,我束手无措。

    我的职业是写手,当然这注定是我多姿多彩的职业中的一种。写作并不是我唯一的翅膀,我还会些别的,比方说修理自行车、钟表或是按摩人类的心灵。对这些工作而言,我的态度是一概免费,所以在大街上大概很少人会遇到我,当然遇到我你也不要太惊奇。实际上人类都有很多的才能,可惜很多时候,我们漠视而默然地屈服于现实,然后我们满意地教育下一代说:“孩子啊,你得正视现实。”

    虽然我和菲儿从很小的时候就是“哥们”但是我们的生活轨迹始终抱持平行状态,她说我们之间就像恒星与恒星。

    我们两家是世交,她书一直读得不错。她上大学,出国,然后是进跨国公司,人生一片坦途,她给我印象最深的话是:“因为不懂,所以不谈,不谈爱情。”其实我这个妹妹不是不懂,而是太懂,不愿触及那最柔软的地方。

    她急着赶飞机,她说会给我发信。

    我知道,这一次她真的动了情,而她的对手,在劫难逃。

    几天以后的一个晚上,我接到她在南非约堡给我的邮件,这封信无头无尾,是她一贯的风格:

    “其实,不想回头。

    对他有感觉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作为合作企业代表,在走进他办公司前一秒心里还以为等待自己的将是一个老先生,毕竟在机关单位坐到这个位子上没有年龄的垫底是不可能的。然而,是他。我惊讶于他的年轻俊朗和谦彬有礼。

    事实上他告诉我,见到我的那一刻,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他完了。

    我们的合作进行的非常顺利。半年里除了工作,我们从来没有涉及其他话题。到现在为止,我们只吃过三次饭,且都是有人在场。可是感情的事真的没有公式可寻,我们都发觉自己慢慢的眷恋起对方来。

    回国的一天,他约我晚餐。说为我洗尘。我去了,还约了另一个朋友。喝了红酒,有些醉意。我知道惟有醉了,才能忍住不伤心。他送我回家,在车上红酒的后劲涌上,我几乎失去知觉。满身酒气的我,其实是第一次喝醉。他不知道我的地址,只好把我带到酒店。我虽然浑身无力,可是我心里是清醒的。我告诉自己,如果他对我做什么的话,那么我就可以单场结束这段痛苦的眷恋。可是他没有侵犯我。只是紧紧的握着我的手,跪在床边,不停的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直到我酒醒,他送我回家,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知道,从这晚开始,我们之间的纱被揭开了。这晚,是我们第二次在一起吃饭。之后的一天晚上11点多,他来了电话。他大概喝了酒。我们用手机一直聊到凌晨5点。期间手机好几次没电,我们就不断的换着电池。电话里他像一个小孩,向我索求着一些根本无法实现的承诺。他说,求你答应,哪怕是骗我也好。而我,总是拒绝他,果断而绝情。他告诉我,和我们一起的那个朋友已经看出他对我的感情了。我问:那他怎么劝你?他说:他让我们好好珍惜。我有点意外。他告诉我:他是他的兄弟,他了解他的性格。像他这样谨慎而小心的男人会这样,那么什么都不必劝了

    我知道这样的感情得不到祝福,像一只蝙蝠,只适合在夜里出现,见不到阳光。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被内心的痛苦和内疚煎熬,剩下的还有什么美好可言呢?——道理我都懂,行动却很难。

    因为,舍不得。”

    我最烦这种事,可是这事出在菲儿身上,我能够怎样帮她?

    那时候和我前妻还没有闹到离婚,什么事情我都不瞒她。从这一点上看,我在婚姻中也是个天真的孩子。当时她的脸色就不好看,我小心翼翼地把车子开回家,然后小心翼翼爬到床上,直到“叭”的一声,我在黑暗中听到,我们的结婚照摔得粉碎。

    “菲儿,我收到你的信了。”我回信“大哥最近很好,勿挂念。”

    从小就养成了彬彬有礼的习惯,连写信都是这样。

    “你的困惑我在自己的栏目里面探讨过,不知你能不能静下心来,梳理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我这样写着,一边嘲笑自己,这实在有点滑稽,一个婚姻专栏的作家,自己的婚姻却支离破碎,还装模作样地写着狗屁文章。这世界是荒诞,我们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是这出现代剧的一个角色,只是这出戏,我找不到导演,也不知道台词,更看不到未来。

    “你无法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爱他,所以爱他就只能放弃他!让他自在地做他自己爱做的事。一本书上说,相爱的人就好比海中游泳的伴侣,在正常情况下,只是互相关注,让对方自己并不孤单。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扶上一把,才显示自己的存在和价值。一生中,我们会遇到可心的人,正如我们遇到喜爱的东西,也许在别人看来不起眼,而在自己却是无比喜爱和珍惜。”

    “孩子很喜欢的东西,给她买来了,爱不释手地捧着,把玩着。一天,一不小心地摔了,碎了,孩子非常伤心,为什么?我告诉孩子,你太喜欢它了,你总是动它,而不是在一边静静地欣赏它,所以你不可能长久地拥有它了,天天把玩,你是很难不失手的。”

    “与人交往也是一样,特别是这样的关系。我们喜爱的,希望保持和永恒的东西,只能静静地欣赏和培育,不要太近,不要在手中把玩,让他自在地在我们眼前,在远处,在心目中,我们偶尔地去欣赏、去感动。但我们必须忍住占有的心,忍住那一份贪欲,为了我们的爱,也为了我们自己”

    窗外,零星飘着雪花,是的,这个冬天没有雨下。

    整个冬天就在昏昏噩噩中的残阳中过去。

    我就带着一个大皮箱,走出了曾经的家门。这场离婚大战以我前妻的全面胜利而尘埃落定。她的家族动用了所有的力量使我失去了我的全部财产,连同我的编辑工作。我的前妻永远没法理解,我怎么会如此惦记菲儿,以至于菲儿在法庭上竟然莫名其妙地成了我婚姻中的第三者。我就莫名其妙地走在海边的灯塔底下。这样也好,我可以明白一个道理,我曾经深爱的人的本来面孔。人性中的嫉妒之残忍竟然可以战胜美丽的面孔,也许是铁一般的事实。

    我正准备在海风吹拂下摘下深度近视眼睛,眺望那蔚蓝色的大海,一个卖花的小女孩竟然冲我甜甜地笑,她说“先生,你的玫瑰花。”

    “我的玫瑰花?”我也冲她甜甜地笑“我想我不需要玫瑰花,而且你瞧,我也买不起。”我掏空了所有的衣袋给她看,那衣袋就鼓鼓地翻在寒冷潮湿的海边,显得虚浮而可笑。

    “不,先生,”小女孩格格地笑“有位小姐要我送你的。”

    这不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啊,我虽然面朝大海,却瑟瑟发抖。

    我拍拍女孩的头“别说了,我编的童话故事,也许你还看过呢。”然后我站起来,坐的时间太长,我的腿有些麻。卖花小姑娘却兴奋地嚷道“对,那个小姐也这么对我说,我带你找她去!”

    我的心头一震,是菲儿,她回国了,而且就在附近!

    我得承认,我向全国人民承认,我现在的状态很差。

    人到中年,一事无成。男人对“事业”成功的渴望,可以塑造一个人生,也能毁掉他的自信。明白菲儿的良苦用心,我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如此灰暗、如此邋遢的面孔。

    我招手叫了辆出租车,上车之前我对卖花小姑娘笑“好孩子,你去告诉姐姐,她等的人有个重要的会议,我会跟她另外约个时间,我的秘书会通知她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在车上,我给东东打了个电话,他马上换成自由全球呼,我给他发短信留言:“无论你在哪里,马上回到你家楼下,否则,我会死的很难看。”然后我开始闭目养神,只是不留神,一滴泪水滑过我高傲的鼻子。

    东东的家在黄海游乐城边上,一座高尚社区,却用密密匝匝的栏杆围着,让我心情忧郁。

    他身边的美女如云,这很正常。“财子佳人”是我们这个光辉时代的演绎。

    东东对出租车司机很客气“师傅,不用找了,如果下次你在大街上看到我哥们,你可以把他直接送我这来,车钱我来付。”

    一进玄关,他就冲我嚷嚷“老兄,你讲不讲理,拜托你再来的时间,让我给你准备一下。”

    我嘿嘿一乐“准备什么,棺材板还是五粮液?”

    他哈哈一笑:“小雨,出来见见我师哥。”

    那个女孩袅袅娜娜来到东东身边,作小鸟依人状。她锥子一样的眼睛象夜猫一样碧蓝,我看到的是欲望和焦灼,还有掩饰不住的失望。她用诗人般的语言对东东说:“亲爱的,今天我们真不幸。”

    东东踢她一脚,我觉得他踢人的时候,真是风情万种。东东关切地问我:“师哥,怎么了,你被扫地除门了?”

    我把皮箱扔到地上,气呼呼地说:“别惹我,烦着呢!”然后我千般温柔地笑:“我这不是投靠组织来了嘛?”

    东东大惊“师兄,你不会打算在我这儿常住吧!”

    我拍拍他的肩“别紧张,我只是关心群众的疾苦,随便视察一下。”我冲女孩点点头“小雨,我师弟最近表现怎么样?”

    小雨幽幽一叹:“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唷。”

    我语重心长地对东东说:“看看,多好的诗啊,喂,你得知道珍惜!”

    东东的电话响了,他匆匆走向阳台,说:“你们先聊一会儿,我接个电话。”我只听得:“喂,小丽呀”

    我夸奖小雨:“我一看您这气质,您也是搞艺术创作的,您得理解东东,他作经济人的,尤其是作为组织演出的领导,有时繁忙是必须的。”

    小雨冷笑:“得了,男人都一样,没一个好东西,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我开导她:“错了不是,打击一大片了。男人也有好的,可惜,好男人都没有好下场。”

    小雨微微地笑:“比如你?是离婚还是分居?”

    我惨然一笑:“碗已碎,锅已漏,心已伤。”

    东东打完电话“什么锅啊碗的,现在不兴在家吃饭。走,露凝香火锅店。”

    我盯着东东有一分钟,东东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他想想,从包里掏出一沓名片,认真地找出来一张。“中天伟业集团老总,我最近在拍部片子,他想赞助,谈得差不多了。我太忙,跑不过来,师哥愿意的话,见见他。”

    我又盯着东东看了一分钟,然后说:“师弟,我这样搅你清梦,你不怪我?”

    东东乐了,这次是真的开心“我刚出道的时候,师哥是怎样帮我的啊。那时候你说,谁叫我是你师哥呢!”

    我眯起眼睛“是啊,时间过得真快,那时候,我们还年轻,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小雨哇哇地叫:“别动,你现在的神态不错,回头给你拍几张写真。”

    东东笑呵呵地说:“师哥,你知不知道你很帅?”

    我环顾四周“我很帅吗?我有吗?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

    我快步走出东东家门的时候,东东在左,小雨在右,如同奔赴战场的勇士,我想象的场景就是这样——寒风料峭,风霜满天。

    东东一头长发飘飘。

    他刚从艺术学院毕业的时候,好多女孩子如蝴蝶般围绕他飞来飞去。其实他骨头里面还保留着忧伤的特质,我经常看到他手捧一本惠特曼的诗集,仰卧在青青的绿茵下,悠然地吹着口哨。每当我试图劝说他和我探讨尼采,或是萨特,他竟然酣然入睡,偶尔发出一两声梦呓:“妈妈的萨特,老色鬼,呼”

    我不幸地发现,萨特的虚无只对文学青年有所帮助,而他自己艳史不断,却让我的眼神日渐空洞无物,间或一轮,才显出我是活物。于是我不敢在去看哲学,我生怕我的脑袋成为聪明“绝顶”的代名词。而东东最喜欢和我谈论的是:“师哥,今天你发没发现团里来的小姑娘多正点,你看那个胸,那个腰”每当这些时候,我都杏面含羞道:“拜托啦师弟,那整个一个猪头啊。”所以说我是个大男子主义者,而最终的事实是东东成天和“猪头小队长”勾肩搭背,而我只有面对老萨特发呆。

    其实我也是喜欢美女的。

    我最喜欢的女子的描写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可惜诗经里面没有记载曲调,否则应该可以用我忧郁的蓝调反复吟唱。那时候菲儿还在上大学,据说整个大学里最帅的小子正在追求她。那个可怜的孩子叫作“珍珠奶茶”菲儿有一天晚上很想喝的一种饮料,那个小小少年竟然在夜色的掩护下翻墙去买,结果被当作小偷捉住,一时传为佳话。可怜的“珍珠奶茶”最后是休学走了,菲儿同宿舍的女生们哭肿了眼睛,她们央求菲儿:“你就说一句话,他一定会留下来的。”菲儿没有给他最后的机会,这一定是个伤感的故事,伤感的夜晚。菲儿说:“我差一点就动摇了,这样真心的孩子,谁会不动心呢?可是我没法给他一个未来,未来在我眼里还是遥遥无期。”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想起那个男孩,可爱的珍珠奶茶。青春岁月,如鸟斯飞。

    我是被东东的电话中断了如此美好的回忆。很早以前,我就养成了一个好习惯,如果在做着美梦的时候,一定要坚定不移地一梦到底。但是现在我是个大人了,他们说大人不可以任性的。

    东东约了中天伟业的老板,下午三点。我看看时间还早,决定自己一个人去逛街。

    现在是上午八点,正是上班时间,路上真是安静啊。一长串的公交车、轿车、摩托车都乖乖地等。我叼着长生牌花生奶,摇摇摆摆地穿梭其中。人们都吃惊了看着我,仿佛着了魔。我知道,我身后响起了高高低低的奏响,那是愤怒的喇叭声,瞧我多伟大,我指挥了一首多么美好的一溜小跑圆舞曲哟。

    中午很快就到了。我和东东定在商城东侧一层的肯德鸡接头。

    肯德鸡真是个好地方啊。我的眼睛飞快地掠过一张又一张的餐桌,怀抱一大杯可乐。东东跑哪里去了?这里大都是孩子和青年,时尚而年轻的色彩,是可以激起人的食欲的。但是当我和这些色彩掺杂一起,我怀疑自己成了画布上最不协调的黑色。

    我在人潮中飘着。好不容易找了了空座,对面是三个阳光女孩。快乐是可以拥有的,只是需要自己寻找,我决定开个小小的玩笑。我盯着其中圆脸的女孩看,一直看到她们注意到我为止。那女孩显然也注意到我灼灼的目光,她转头的时候,耳垂山的耳环闪耀着轻柔的微光。

    女孩对我露出甜甜的笑容,她问:“老大爷,您迷路了吗?”

    我把手指放在胡子边上吹气,就好象手指被她们的笑声灼伤了一样:“嘘,在你们背后,有两台摄像机在不同的方位,我们在拍摄一部魅力城市的片子,麻烦各位小姐配合一下。拜托拜托。”

    女孩们的动作马上僵硬起来,她们开始东张西望,窃窃私语。其中一个问:“您是导演?”

    我嘿嘿笑:“不是啊,我是副导演,专门选演员。”

    我看到东东来了,他的车到了明亮的落地玻璃前,我小声说“诺,导演来了,你们要表现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