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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妮一个人走在已经修好却又还未通车的高速公路上，周围一片死寂，没有夜虫蛙鼓声，甚至就连一点点细微的风吹草动也没有。天已经完全黑了，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世界仿佛回到了盘古开天之前的那个混沌状态。
柳妮拧开手电，让一小束光牵引着自己前行，新铺的柏油路面上没有一粒石子或者一个烟蒂，找不到参照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踏。是不是鬼打墙了，我还回得去吗？柳妮害怕起来。大海里航行也是这种感觉的吧！海岸线，也是这样既不可望也不可即的吧。
她突然想起少年时代经常做的一个梦：黑色的海，无边；黑色的船，无帆；加上黑色的狂风黑色的浓云和一个黑色的自己记得当时班上最优秀的学生按这思路画出来的几幅画都被她一一否定，直到最后他们忍无可忍的嘲讽柳妮：什么都是黑的，又不准我们用别的颜色调和，怎么画？你自己去画吧，也好让我们见识见识。其实柳妮早就知道把这画作出来是不可能的。构图再好，创意再好，没有色彩的变换，怎么成画？她还清楚的记得自己试着把构图最好的一幅抽出来上色，结果却十分沮丧的烧掉它时的情景，当时她望着蓝色的火焰泪流满面，觉得是把自己也火化了。觉得那袅袅轻烟，虚无缥缈之后的了无影踪就是自己的人生写照。
柳妮心情迅速黯淡下来，按灭了电筒，眼前那个小小的圆圆的光柱马上被黑暗填满。眼前的漆黑像极了当年的那幅画，她摸摸口袋，却找不到火种。传说中的一无所有，应该就是这样子了。柳妮像二十年前一样的迷茫着孤单着。
夜，是无边的。柳妮的爷爷九十岁那年告诉过她：女儿菜籽命，落在哪里就哪里。这话说完没多久，老人就过了。她爷爷是觉得脚落下去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岸。五年前，一个算命先生也对她说：孩子，你别和命斗啊，斗来斗去一场空。柳妮转身离开时清清楚楚的听见他在身后嘟囔：这命，比我在购物中心算的那个没收钱的还差。他是觉得不靠岸就是柳妮唯一的岸吧。
一天一地的黑，围裹着柳妮。柳妮硬着头皮在黑暗中跌跌撞撞，不知道哪里是尽头，何时才能到尽头。柳妮觉得佛陀有点自相矛盾，什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既然没有边，哪里能有岸呢？佛陀是犯迷糊了吧。
事实上柳妮已经是在往回走的，并且打算赶在二十二点前回到中午时出发的那个地点。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远，还要多久才会到达。但是，她知道那里不是她能够停靠一辈子的口岸。
终于看见了人间烟火，离出发时的那个地点已经没多远了。
下高速，街灯愈来愈多，愈来愈亮，柳妮开始有一种被扒光了衣服的感觉，而太久的黑暗让眼睛一时也还无法适应亮光，她像一个怕人认出来的贼似的捂住自己整个脸。
有短信息提示音：柳妮，人生短暂，活着已经很好了，我们都要开开心心的啊。
柳妮不知道怎么在这个漆黑又孤单的夜路上说服自己开心起来；更何况她已经用这副面孔活了半辈子了；又更何况这样的夜晚她还得知过一个友人的死讯。
招手，一辆的士停到柳妮身边。刚坐进车里，她便迅速的掏出五块钱递过去，好像怕有人争着要付这五块钱似的。她一直是个只依靠自己能力去到达某处的人，哪怕那里只有一张放在露天里锈迹斑斑的长椅。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可能就是柳妮这种女子。五块钱，刚好是从高速出口到那个中午时出发的那个地点的车费，她的身上也就只剩这五块钱现金了。
柳妮疲倦的把头靠在椅背上，她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安安心心的坐在一个没有是非和危险的岸边，而不是在沼泽地里用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来掩饰自己的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