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幸运

碧之筱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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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当看到别人也落难时,心理上油然而生一种安慰。不是同病相怜,也不是幸灾乐祸,但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点意思在里面。

    在办出院手续的时候,碰到了同事刘姐。一问,才知道她爱人陈老师住院了。陈老师也是我的同事,教音乐的。他是头天住进来的。等于是我前脚出院,他后脚就跟上了;而且患的是同样的病。

    我马上去看陈老师。他也住在走廊上,脸色蜡黄——显然是被病痛折磨得够受。我是“过来人”他一见到我,就像抓住了一根稻草,向我问这问那。我也乐于专家似的解答。后来我去换药,也顺便到他那儿坐坐。他比我严重多了,或者说运气差多了——我是从我的角度判断的——他住院一个多月,我才十天;他花了两万多,我只用了七八千没有参照时,我常觉得我运气坏,磨难多,现在一比,我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人就是这么奇怪。当看到别人比自己还糟糕时,心理上就获得了胜利,五十步笑百步嘛;而相反时,则心生自卑或自傲(自傲也是一种自卑)。我们老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式的安慰,大概就是这种心理。幸与不幸是转换的,那就要看以什么作比照了。

    一百多年前,在中国人眼里,所有的外国人都是洋人;而在中国人中,有上层的老爷,有下层的草民。老爷们在洋人面前是骨子里的卑躬屈膝,在草民面前却是骨灰里的趾高气扬。若干年前,在乡下人眼里,所有的城里人都高人一等;而在乡下人中,坝区的又看不起山里的。若把眼光再看远一点,历史上的汉人称边野少数民族非蛮即夷,不戎就胡。有些东西是浸透在灵魂深处的,想改变也不是那么容易。时位之易,地域之变,在有意无意之间,都会流露。因此,我听说,在北京人的眼里,所有的人都是乡下人;在广州人眼里,所有的人都是穷人。虽然失之偏颇,也并非无稽之谈。

    我这么说,我也不能免俗。十多年前,我在山区的一所中学教书。我是从膏润之地到了穷乡僻壤,在心里上颇为优越,仿佛救世主君临一般。我们什么都想干,干什么都有使不完的劲。然而在土著教师眼里,无异于是放逐,是落难——既然你的家乡那么好,为什么回不去?

    也许是落差过大的原因,自我的优越感和被人看不起,单纯的动机和复杂的社会,才会发生激烈的撞击。回到了我适合的环境,也有失衡的时候。那是几年前,我们和城区一所学校打球。水平都差不多,火药味十分浓重。下半场时,终于差点打起来。磨擦的原因不是因为黑哨,而是对方一名老师说了一句伤感情的话:“你们乡下人”话音未落,所有的球员都围了上去,要求解释“乡下人”是什么意思。所有来观战的泥腿子教师都不服气,山一层水一层地农村包围城市讨说法。那一次我也参加了“闹事”我深深地感到,虽然同是教师,同在一片蓝天下,乡下的就是低人一等,尽管他们的身上还有泥腥味。

    这也许就是我想说的人的一种心理,来自久远的血脉,与受教育多少无关。鲁迅先生痛批阿q精神,实际上阿q精神时时在世俗之人身上变异,散发光彩。

    我乃俗人一个,吃五谷,生百病。生了病我自然能够找到精神胜利的理由。不幸的不止我一个,比我不幸的还多之又多,这不是安慰是什么?我之所幸,是生在现代,若是古时,唯死而已。我死事小,我妻既寡,我儿旋孤,老父失子,老母垂泪,天塌地陷,人亡家破。我死不得。造化弄人,焉知非福?

    学校和人一样,也是祸不单行。我回到学校时,才知道mr。he也生病了,而且很重,住进了川医。学校转不动了,请了两个大四的学生代课。我还能站在讲台上,不像陈,也不像何,虽然我还没有完全康复,但我自由了,康复只是时间问题。幸运哉!又过了几天,传来何治病要花若干万。学校开始捐款,连小学也行动了起来,很快就捐了一万多。我虽然也生过病,和何相比,仿佛感冒了一下,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人生可能有很多的不幸。在不幸的时候,学学鲁滨孙,把自己的幸与不幸逐一开成清单。只要看宽一点,看远一点,比较一下,你也许会觉得,我还是幸运的,我还是幸运的我真是幸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