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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阿坤在杭州陪了我一个半月,回天津去了。我还是习惯性地每个晚上去小区门口的大排挡。习惯性地点一盘酱爆螺丝,一盘清炒空心菜,一盘香干肉丝,一瓶冰镇的普通西湖,越冰越好。照例要和服务员说一遍,只要普通西湖就可以了。她们总是那样,一定要你喝精西湖,绿西湖,白西湖,总之就是贵的啤酒。而在我看来,一切都只是商家的噱头,对我来说那根本就没什么区别。
今晚比较晦气,有好几颗螺丝是臭的。吐完了,还是觉得有些难受,简直是糟糕透顶,一切都是乱七八糟。为什么阿坤走后,什么都变得乱七八糟了?
其实我酒量不是很好。两瓶下来,就有些飘飘然了。我从没醉过,这就是可恶的自制力,让你无法快乐。倒在床上,拼命地拉扯头发,像是要拉住寂寞。音响里面张学友唱着:“我的天是灰色我的心是蓝色,触摸着你的心竟是透明的。你的悠然自得,我却束手无策。我的心痛竟是你的快乐”又是伤心的情歌,为什么就没有快乐的情歌。
半夜醒来,非常的渴,伸出手去竭力够着地上的那杯冰水,像是要抓住天堂里的稻草。发觉自己浑身是汗。一会冷一会热,浑身的关节疼痛。吞了几颗康泰克,再次昏睡过去。
早上阿坤的电话把我叫醒。冗长的睡眠使我头痛异常。我想说话的时候,却没有声音,嗓子完全哑掉。一摸额头,是火烧般的热度。去医院挂了三天盐水,才把39。2度的高烧给退了。一切都是乱七八糟。
我们每天都会发生很多这样那样的事情。忍忍都会过去。一场乱七八糟的高烧——我当时这么想。只是有些隐隐的背痛,叫阿坤不用担心。却没想到,那盘螺丝,把我推向了另外的一种人生。
我们总是那么脆弱。
二
公司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极力阻止提拔老板却置之不理一再提拔的人,一个最终被发现贪污了十万,另一个在我手下工作的人被我发现做假账。那个只会打高尔夫的老板,却说要给我一个象征性的通报批评,以惩我管理不严。对我来说,这是一种侮辱。我走到他的办公室,坐下,说:第一、我学过很多管理知识,我知道下属出错,主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第二、我曾经竭力阻止提拔这两个人,可是公司一意孤行。我是主管经理,没有相应的人事任命权,却要承担人事任命的后果和责任。第三、退一步讲。贪污的人的直属上司是郑总您,做假账的直属上司是我。我通报批评,那么,郑总您呢?
当然,这只会让上司更加不快。
说什么都是一样的结果。
这,我是知道的。
丢了一张报告给那个高尔夫郑,我就离开了这个伴随着它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公司。竟然有些舍不得。
这个时候,我很想说一声:终于自由了。终于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终于可以为自己的理想努力了。可事实上,我感觉到的只是现实的艰辛,经济的压力。找工作并不难,只是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要的是什么。
我是个奇怪的人,这我也知道。
三
“不好意思,请问孤山怎么走?”百无聊赖走在湖滨路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问。是个女子,一看就知道是台湾人。真不明白为什么很多地方的人都带着那么强烈的地域特征。不知道在别处人眼里,我又是什么样的特征。
“不好意思”
“哦,我没事可做,带你走过去吧。不太远了。”
“真的吗?太谢谢你了。”
她很喜欢说“真的吗?”女孩子惯有的娇媚的声音。很好听。
我微笑。后来雪伊说那是一种动人心魄的落寞的微笑。给人的印象很强烈。
这就是我和雪伊认识的过程,平淡无奇。我一直想把这次会面写的多么富有传奇色彩,多么浪漫富有诗意。可事实上它就是这么的平淡无奇。我的生活也是这么的平淡无奇。一切都是这么的平淡无奇。
真是该死。
想来我那天太过无聊,所以说了很多无聊的废话。你知道,有时候无聊的笑话,在陌生人初次见面的时候,是很有用的。
起码,不会再有尴尬和沉默。
她是来这个城市出差的。抽空来看看西湖。听说西湖是很美丽的。我向来都对诸如此类的传言不屑一顾。不过懒得反驳。就闭嘴。
很多时候,我都懒得说话。经常幻想自己是条小鱼,有着绚丽的鱼鳞。整天在西湖里面游来游去,不言不语。很是快乐。可每次都会想到被渔网、鱼钩捆住的痛苦。我总是这样,在最快乐的时候看到结局。
这是无法摆脱的劫难。
没多久,我就知道她是做公司市场督导的。很多时间都在外面巡视,有很多机会出差,到许多个陌生的城市。这是我喜欢的工作。可以看各种不同的陌生人。像电影一样,可以醉生梦死。
我对她说。我单身,独自住一个十平方米的角落,像只昆虫一样寄居在这个颓废的小资城市。这里是有钱人的天堂。贫穷人的地狱。我说我的理想是有一家自己的公司。不需要很多钱。只是希望有一个自己可以说话的地方。按照自己的想法发展这个公司。可是理想是奢侈品。这个年代不该说理想。她问我现在靠什么谋生。我说我不停地胡言乱语,不停地乱涂乱画,希望有一天,哪家出版社头脑发昏帮我出书立传,于是就会有理想中的生活。她犹豫地想了一会儿说:那很好啊。只要你努力,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独自对着西湖大笑出来,蹲下来的时候,有旁人无法看见的泪光。
居然会有人相信我的鬼话。
四
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偶尔的,雪伊会从台湾打电话过来聊聊天。可以说些废话,对我也是好的。起码,不会让我丧失语言能力。我依旧在这熟悉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行走,像鱼一样不言不语。找理想中的店面。杭州的房价太高了,是有钱人的天堂。这种漫无目的的行走,竟慢慢地,变成了一种习惯。
秋天的阳光不是那么刺眼。空气不是那么折磨裸露的皮肤。
适合沉沦的日子。
利用三个月的时间,人们可以做很多事情。当然,也有人则一件事也没有作。毫无疑问,我属于后者。要说我什么都没做,那也不是很客观,我至少作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慢慢习惯了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方式。至于理想,明天再谈理想。
有空的时候,雪伊就会飞过来看看我,给我买了很多东西。总是说,只是顺便。我不擅长于拒绝。她不是有钱人。只是相对于两岸的经济水平,在大陆也算是个中产阶级了。我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于爱情,我没什么期待,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始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要的是什么。
五
总是觉得背部有些隐隐的疼痛,伴随着脚后跟的不适。也许是长时间靠在床上看碟片的关系,也没把它放在心上。你知道,人体是个结构过于复杂又很脆弱的机器。总会时不时地出点小问题,好让你注意到它的存在。这,是正常的事情。
只是,为什么一定要证明自己的存在呢。
也许这是人的一种本性吧
我讨厌这种本性。
六
一直想去香港、尼泊尔和法国看看。想知道,以外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雪伊说好啊。于是就去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坐飞机。往上爬升的时候,觉得一切都不受自己控制。我们常常被一些冰冷的东西主宰我们的命运,坐飞机的时候就交给飞机,坐汽车的时候就交给汽车,蹦极的时候更加不可思议的把生命交给一根绳索。
可见我们是多么的脆弱。这是一种不幸。
窗外的浮云朵朵,阳光如此灿烂。恍惚有天堂的感觉。只是一瞬。
脚下的,才是无法逃避的现实。
果然是个繁华的都市。人来人往,车来车往。狭小的街道,有序的交通。整洁的路面。有种措手不及的震撼。世界是如此的大。我们是如此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第一天就去了黄大仙庙,源自家乡的神话传说。家乡的黄大仙宫总给人太现代的感觉。这里的倒不会。香火更旺。我向来不相信什么神灵,不过从未排斥过烧香拜佛。在我看来,那也是一种寄托。
有所寄托,也是好的。
出来的时候路过圣母医院,雪伊想起我提过的背痛。强拉我进去检查。我不肯,她说就当体检也是好的。拗不过,就进去了。拍了很多片子腰部的,膝盖的,臀部的。验了血,整整抽了六管!出来的时候,头有些晕。第二天取结果。医生告诉我说:hla---b27呈现阳性,血沉降低,骶髂骨骼有轻微模糊我说医生,不要讲术语。听不懂。医生告诉了我病名以及后果,要我尽快治疗。我好像没什么感觉。雪伊倒是一脸苍白。我始终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在在酒店的电脑前,看见满屏幕的文字。触目惊心。
脆弱的机器,总是要出问题。
七
我们的酒店有很威风的名字,皇家太平洋。别人到到太阳的时候,我总是关注着那些黑子。太平洋中那叶小舟上面的人,可就不快乐了。25楼的房间,我向服务员要了一杯加了冰块的红酒站在落地窗前。夜晚的香港很迷人。到处是灯红酒绿的生活。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左边,还是在右边。这样的话题,总是让说着的人,和听着的人,都很灰心。
背后一双手无声无息地搂住我的腰间。轻轻的抽泣。
黑暗中,我们沉默地做ài。光滑的皮肤,平滑的小腹。汗水淋漓的肉体。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迸发的刹那。我看不见未来。
在香港的最后一天。去了位于新界大埔林村的天后庙和许愿树。
林村天后庙旁的香仔树(数棵巨大的榕树),被人们视作神灵,经常在其伸延广阔的根部燃点香烛膜拜,以求神明庇佑。同时此习俗亦吸引各地善信远道而来,在天后庙祈福之后,在神符上写上心愿,将神符用绳绑好,系以红桔,抛于香仔树上,假如能挂在树上,便表示神明已经听到参拜者的愿望。会帮你实现。
我是不相信这些的。树下小商贩殷勤地来推销红橘和香火,我只是厌恶地走开。他们口里说这有多么灵验。却不问问为何他们在这里苦苦挣扎,神灵却视而不见。所有的人都在苟且偷生,营营役役。理想叫人心生绝望。雪伊却很认真地按照他们的说法作了。扔了三次,终于挂在了树梢上。阳光树影下,飘动的长发,她很是快乐地笑。有一瞬间的感动。仅仅是一瞬。
我没有问她许的是什么愿望。我想总是和我有关。不幸的姑娘。我总是给人带来灾难。
八
雪伊回台湾,我回杭州。半途的时候,遇上了强烈的对流。飞机剧烈地抖动。有很强的噪音。乘务员小姐用柔美的声音提醒大家系上安全带,收起面前的小餐桌。一面安慰大家镇定,只是正常的天气影响,一会就会恢复正常。却无法抑制人群中的陈陈不安和骚动。几个阿拉伯模样的人在虔诚地念着听不懂的经文。也许是向真主祈祷平安。所有人都是那么怕死。那一刻,我平静至极。甚至突然想,如果就这么灰飞烟灭,也是不错的结局。
下飞机的时候,给阿坤打了个电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多年来,都保持这个习惯。每次遇到沟沟坎坎,都喜欢和他说上一会话,或者只是喝酒。没有语言。能带来片刻的安宁。感觉世界里还有温情。对于朋友,我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在我看来,朋友是需要区分的。有一种我称他们为熟人:他们是可以一起喝酒,一起玩耍,一起逛街,一起吃饭的人。会给我们带来欢乐。但是无法分享心事。千万别对他们说你今天难受过,因为说了也没有用。有一种人我称他们作为朋友:他们是可以说话的朋友,你可以和他们聊一些比较私人的话,但是别对他们抱太大希望。他们会在你说心事的时候,面露关心难过之状。但是千万别太当真。因为过后他们就会将这一切遗忘,去过他们的美满生活。如果你当真了,他们会很累,你也会受伤。只有一种,我称他们做兄弟。你的一切喜怒哀乐都和他有关系,因为他们也把你当作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可惜,这种人太少了。其余的,我都称他们为陌生人。和我没有什么关系。阿坤是我的兄弟。
九
对于身体我没有和阿坤说。不想他担心。我了解病情越多心就越往下沉。很可笑的,医生和我说最坏结果的时候,我想到的竟然是小时候很爱看的动画片圣斗士星矢中的那个身穿白色战衣的冰河。纯净的美。遇见敌人,他会爆发他的小宇宙,打出钻石星辰拳。敌人从脚底开始,一寸一寸向上凝固。最终变成一尊晶莹剔透的冰雪雕塑。
残酷的美丽。
雪伊推荐了一些国内的医生,据说不错。于是北京上海的跑。听到的说法都无一例外是慢慢的治疗,会有办法控制的。然后就是要大把大把的钱。在我看来,所有的这些医生都是骗子。北京医院的那几个护士听到我的病况,竟然在领我去主治医生的路上兴奋的和遇见的同伴说:“我这里又一个”我如同白老鼠一样地看着这些可怕的人类。惊慌失措。去抓药的时候,用一个计算器在那里极其认真的计算可以从我这里捞到多少钱。遇到一个药,说没有。护士和他说那就换一个;又遇到一个药,说没有。护士又和他说那就换一个;我在旁边看得触目惊心。最后的结果是要我为了一个疗程的要付出六千块。并说如此要吃九个月。也许会好!我推说没有带够钱,先回去拿钱再来拿药。我看到护士小姐眼中的愤怒。
到手的肥肉没有吃到总是会让人愤怒的。这个我知道。
对于医生,也就失去了信任。回到杭州找了省第一中医院的一个老中医,看上去仙风道骨的。经常对我说的话就是:“不要急不要急,慢慢来慢慢来。”也没抱多大希望,反正他这里便宜。也是好的。
最近老是出现幻觉。可以听到体内骨骼一节一节地凝固,往上凝固,发出噼啪的声音。像蜘蛛等着苍蝇一样,等着自己变成一个木偶,或者是永恒的兵马俑。来去不再自由。
这一切都让我心生绝望。
十
用得很好的一个词语是 厌倦 。对了,就是厌倦。
对于这个外表发着金光的世界极其厌倦。有时候,我觉得它是那么的虚幻,却仍然要一直在这里面生活,并为之奋斗。而奋斗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在奋斗吗?我?有时候我认为我是在斗争——同我自己,以及这个世界。为什么要斗争呢?为了我对他的发言权,为了改变它。让他更加合乎情理。这又是为了什么?也许,我只是为了通过我的影响力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为什么要证明呢?这是人的一种本性吧。他会变好吗?这个世界会变好吗?我不知道,也许改变它仅仅是为了换换口味。至于他会变得更好 还是更坏,这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没有关系呢?”
无休止的追问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我经常会在故事开始的时候,就看到结局。这其实是一种惩罚。却根本无法逃避。而这次。我却无比希望可以看见。如果看不见,就只好自己动手。
只是觉得对不起雪伊。我总是给关心自己的人带来灾难。这是我不愿意看见的。属于我的那本人际词典。随着岁月变迁,被我一删再删。很多人不再对我有任何的意义。我的词典越来越薄。最后终于只剩下几个人名对我有意义。亲人之外也就是阿坤和雪伊了。他们是我的牵挂。也是留给我最后的温情。
结局
在之江饭店的25楼租了个房间。看看电视,看看书。想打个电话给某个人聊天,翻开电话本,密密麻麻的号码,可以打给的,也就只有两三个人。而最终,也不知道该和他们说些什么。她们有他们的生活。抬头看窗边的书桌上那张信纸,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也许有一句是可以写的:眼泪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证明,悲哀不是一场幻觉。
我打开窗户,赤脚爬上窗台,在落日的余晖中张开双臂,闭上眼睛。能感觉到夕阳的温暖,高空的微风,沸腾的城市。衣角轻轻摇摆。眼前有些幻觉。我感觉自己被一阵风吹起。在空气中自由地翻飞,感受到从未曾有过的自由。可以感受到缓缓接近的地面,蝼蚁般的行人匆匆行走,追逐着永远不会到来的幸福。
风声停止了。好安静,一切定格在那一瞬。
喷溅出来的血花,像一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