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

边澄澄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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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桂苑三楼a座。

    那一场,独缺了与陌的演出,依旧自顾自地,喧阗而行。

    我的位置在左,靠前一点。抱肘,身体微微倾斜,随迷漫开来的乐曲,缓缓点头或轻然跺脚,呈无比陶醉样。

    舞台的音响是借来的,有嘶哑的疵疵声火花般响过我的耳朵。西哲抱着贝司,闭着眼睛,全情投入,唱那首与陌最爱的歌。“不得不爱,不知快乐从何而来,不得不爱,放下悲伤从何而来”副歌部分,他醉了般在舞台上跳着叫着。简陋的紫色聚光灯捉了他的衣角,小孩子胡闹样,在他周围窜来窜去。

    我的前面,有个长头发的女孩,突然站起身来,挡住我的视线。我伸出手,习惯性的想去拉住她。她的长发那么有节奏地左右舞动,蛊惑着,扰乱着。再回神,她已云朵样飘上舞台。多么纤细的手啊,那么高高扬起,多像那日踏春时岸边招摇的柳枝。而后,啪的一声,干净透脆,所有音乐与表情戛然而止。

    台上的西哲捂着右脸。那么心甘情愿,那么眼睁睁,见她跄踉跑掉。

    稀拉的观众唏嘘不已。

    “西哲,这一幕的侵袭,早已是我们预想的精彩,不是么?”

    [二]

    这个梦,若在深夜再多敲几次我的房门。我想我会在每一晚,看到如此明亮可爱的月亮。

    每每跟流苏说起这个梦,口吻里,假装着自嘲与不屑,实则心惊胆战,生怕“梦想成真”西哲这生最大的梦想,就是让自己的乐队,在市里最大的桂苑剧场办一台风光明媚的盛世演出。那种被嘹亮无比的聚光灯搜罗全身,被轰然的掌声重重包围的美妙,是西哲地虔诚向往。我怎能在这关键时刻,做出这样不负责任的噩梦,扰乱他的心绪。

    我絮絮叨叨地,一遍又一遍,说着我,西哲,与陌之间的陈年往事,不免有些黯然。柔情如水的流苏,总能想尽办法安慰着我。

    “不要想太多,培培。与陌出事,真的不是你们的责任。”

    流苏有扑扇的长的睫毛,大而黑亮的眼。望人一眼,目光深深浅浅的散落,却有魔力般,总能飘到心处最柔软的地方,恰倒好处的疗伤治胰。

    她的手法精练而独到,话语轻柔如风。半年前西哲带我来过一次后,我便常常光顾。总觉得她是个十分特别的女子,但又一时说不出特别之处。最开始,我也只唯诺应付,与她说说所谓趣事八卦,明星谈姿。渐渐,我发现,她的眼神不同常人的炯炯,无尽曲折。越发可依赖,便心上往来,无话不谈。我的工作千篇一律地枯燥,竞争力太强,朋友并不多。她的温柔体贴喃喃耳语对我收益显著。我便如此轻松的认定,心思密如她,是这所盲人按摩院里最好的按摩师。可是,今天,我怎能告诉她,那个梦里我不曾看清面容的长发女子,有着,跟她一样的背影与纤细的手臂。甚至连走路的姿势,都不差毫分。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得直打冷颤,示意她停下来。

    她关心的问“培培,今天是不是空调太冷,你的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说完起身,摸索着去调节空调的温度。

    我越发内疚。我怎么可以,如此栽赃陷害一个失去光明,却依旧可爱的美丽女子。

    [三]

    从按摩院出来的后的整个下午,我一人在街上晃荡。脚步拖沓,我进了一家又一家店,不明就理的试着殷勤的店员送来的各种咖啡,鞋子,衣服。

    我一一点头,浅笑,一一尝试,贪婪的体味着,除却工作,这份难得的,被人尊重的乐趣。

    而后被人送出店门时,才像从沉睡中刚被唤醒一般,望着高额的收据与手中不知合适才能穿出去的衣服,怅然若失。

    这样的状态,不多不少。已经持续,六个月零七天。

    其实我一直,都在寻找一种可以自我解脱的方式。

    我买大杯的苞米花,处心积虑地去电影院看恐怖电影。看到恐怖画面,周围有女子被男生紧紧拥抱,发出猫样粘人的呻吟声。或者有太多入情者,抛弃自我,早拥在一起,天昏地暗的kiss。

    我艳羡着他们。双双两两,你浓我浓。我的牙齿嚼苞米花故意咯咯得响,没有人回头,看我一眼。或者,扔下一两句“不时情趣”的埋怨。

    我真的已经听不到,或者是我害怕听到。

    那时的我们,有着花样的年岁与灿烂的笑容。恐怖电影,永远是我衷爱的解压方式。左边是拿着可乐的与陌,左边是拿着苞米花的西哲。我们乐呵呵的看着并不恐怖的画面,时不时还冒出几句“我靠,这算什么破片子”之类让人反感的话语。而后完全不顾及众多刺般的目光,哈哈大笑直到被人赶出影院。

    我小心的嚼着苞米花,低头回忆着那些零零碎碎的,一去不复还的青葱岁月。一个流水样,潺潺而舒心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小姐,你能让让么?这是我的座位。”

    与陌出事后,我再也经受不了任何细微的惊吓。手中的苞米花居然散落一地。我睁大眼睛吃惊地望着这个面容如橄榄树安详,嘴角微微上翘的干净男子。嘴里却凶恨着“我凭什么让你。”

    他估计没能考虑到一个抢了座位的衣着光鲜女子还能如此强词夺理咄咄逼人。神态有些窘迫,挠挠头。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似乎不太情愿与我争吵。可我怎么能轻易放过这个大放厥词的机会。“有没有搞错啊。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我说是我的,你相信不相信?”

    他微低了头,左右而看。黑亮的眸里闪动着无奈。“小姐,你能不能,小声一点点。大家都”

    “都看着对吧?”我先快他一步,接上话,又不停的说。“看着又有什么了不起?难到这世界还有怪人没看过别人吵架的?”他小兽样,左挠挠右挠挠,不知如何还口。左右为难的样子更激发了我的斗志。心底暗自笑着,玩上了瘾。怪你倒霉,多久不曾与人吵过架。今天算遇到枪口上了。

    被管理员双双请出影院的刹那,我再也隐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地笑出声来。他高高大大,怏怏地跟在身后,被我笑得一阵阵发凉。只得一遍又一遍解释“小姐,刚才那位置,真是”

    “真是你的,对不对?”我丢给他一罐可乐。“好啦好啦,送你一罐可乐,当我赔罪。”我装摸做样的摇了摇了手中空空的苞米花“要不要,这个也赔给你?”

    他条件反射样的摇头。怵在那里,老实得不知所措。

    我跳到他跟前,拌个夸张的笑脸。“刚才跟你开玩笑呢,别介意。”他眉头纠了松松一个结巴,看样子真有些生气了。

    哦,大概是我忘记了。

    我不再是,夕日那个被人溺爱的女孩。我不再穿白色的纯棉的长裙,不再扎马尾小辫,不再环抱着与陌或者西哲的腰,摇着铜旧的铃铛穿行夏季校园

    是真的,太过份了吧?于是我掂起脚尖,藤萝般攀到他的脸颊。他的花味鼻息扰乱我半秒,毫不迟疑,蜻蜓啄了一下他的嘴巴。

    “加上这个吻,够了吗?”我可怜楚楚的望着他。他的眼睛睁得无比大,嘴巴张开。惊讶得说不出话。

    “呵呵。谢谢你今天带给我的好心情。”我朝他挥手。“我叫培培,别忘了我哦。”

    呵,谁会忘了谁。

    走出早远,我的笑意冻结成冰,弯下身来,深深的大口呼吸。

    刚才,确定,我真是笑了的么?

    那么久违的笑。居然,奉献了一个陌生男子。

    手指划过路边班驳的栏杆,酒意阑珊的走。

    月亮光芒万丈,我的影子,越发瘦弱得肆无忌惮。

    [四]

    我一直以为西哲对女人绝缘,这辈子都不会找女朋友。

    可是那天我去找他的时候。那个眉角像王菲的俏丽女子,穿着性感的蕾丝长裙。猫样暧昧地被他恨恨的拥在坏里。

    “培培,这是悠若。唱摇滚的悠若,是我们乐队的新成员。”那女子点头,对我挑衅的笑。忽而光滑的脸又被西哲的手捧了去。换一副楚楚而怜的面孔,痴情的对望。

    末了他还不忘加上一句“她的声音是我寻求已久的新声音。特别有穿透力,改天你一定要好好的看一场我们的排演。保证让你hing到底。”西哲越说越兴奋。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女子看我的眼神已从棒槌细磨成针,刷刷的暗剑扫射。

    我却偷乐。难不成这短短半年时间的摸爬滚打,虽劳累,身上竟也意外的滋长了情敌的魅力因子,让人刮目相看?

    我想,只有像西哲这样发誓以音乐为终身伴侣的男人,一旦遭遇爱情,就似天打雷霹后的脱胎换骨,有爱情,失去人性。我依旧按照他的习惯,帮他收拾好房间,整理书柜,抹去琴上的尘埃。我好心情的做着这一切,幻想着与陌还是坐在那个角落喝着啤酒看着杂志的轻松与自在。我爱喝清新的茉莉花茶,休息刹那,偶尔回头玻璃茶几上,总有一杯袅袅的茉莉花茶沁人心脾。

    再次回头,心生暖意。茶几上热气腾腾的花茶,氤氲着我的双眼。

    一切依旧,与陌不在。

    匆忙忙出门,手中是临走前西哲塞给我的名片。

    我要去找名片上这个叫远彬的男子。西哲说他是很棒的摄影师,已经跟他约好,让他全权负责演出时的摄影工作。至于更细致的演出事宜,譬如经费方面的合同,则要让我这个“能说会道”学经济的亲自出马。

    我知道,西哲还是与我一样,把与陌的叮嘱深深篆刻到生命里。

    他,没有改变。一直都没有变,即使是,在任何关键时刻,出现一个又一个能与他共舞陶醉的爱情马路天使。

    我在23层的楼下,费了好大力气抬起头来望西哲窗口那盏忽明忽暗的光,泪流满面。

    我们三人间,有一些生命里无法诉说,冥冥纠缠,懵懂不清的东西互相缠绕。千山万水,都

    无法停止我们对与陌的疼爱的延续。

    任何时候,都无法放弃。即使不在,也不得不爱。

    [五]

    去找远彬的路上,我总得哪里有些不对,我尽量放慢步子,我左顾右看,揣测不安,也始终发现不了不对劲的由头。这条路,万分的熟悉,到底会延伸到目光的哪里?

    直到,街角拐弯。猛然回头,不过另一条曲折的路的尽头,流苏的按摩院的一角,果然弥露出淡淡的脸,与彼咫尺而立。

    原来如此。

    何时,流苏的笑脸烙成心上的灯,看到那楼,悬着的心,释然。还有些开怀。

    蹬蹬跑上这座刷着柒红的两层小楼。木版在脚下格吱格吱,楼道有橘黄色摇曳的灯光。

    房子安静极了。

    “请问,远彬在吗?”弱弱的回音渗透我的呼吸,无人应答。

    那旁微启的门缝,丝绸样的白光撒落。我情不自禁的挪移,想看个究竟。

    “你找谁?”

    背后突然响起一个木然的声音。手中的名片跌落,心扑通扑通地跳。该死的,我咬牙切齿。

    再这样受些惊吓,只怕不到年底,就要进天堂。

    “你管我找谁!”

    我开始卷袖子,慢慢回身,做痞子样。

    “是你?!”

    “是你?!”

    他又一次惊讶得张大嘴巴。我刻意镇定,配合的干笑。我当然不能让他感受到其实我比他还要惊讶与尴尬。

    真该死。秦培培,你活了二十三年,今天算是颜面无存了。

    “真没想到,还能再遇到你!”

    我站在他身后不耐烦的等他开门。估计他太兴奋过度,掏钥匙也掏了半天。

    想想也是,那个晚上自动奉献香吻的女子又一自主动送上门来。若换成是我遇到这样的美事,我也会激动得忘乎所以。

    “刚才我出去了,西哲打电话过来,原来是你要来,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他一直,怯怯地不停解释。似乎,我很可怕?

    “刚才又吓到了你,真是,抱歉。”他小心翼翼的用了个“又”字。让我不安的想起那晚那个“赔罪的吻”全身一阵肉麻。

    我故意干咳了几声,装摸做样的左右欣赏起来。房间刷绽绿的亮色,墙角那盆打着花苞的茉莉让我欣喜了一阵。墙上挂大副大副的风景与人物肖像。多是黑白描摹,少见光鲜颜色。

    他绅士的拉开椅子让我坐下,拿起笔,刷拉拉翻开工作日志。

    有风路过,轻轻吹起他的水蓝色窗帘。我惊讶的发现,流苏的那间按摩房的窗户,与他的办公室,正对着面。

    呵,真巧,流苏。

    “我,真可以叫你培培?”

    “请叫我秦小姐。”我迅速扬起头,端正做直,打断他过分的想法。

    他朝我吐了吐舌头,低着头,嘴里嘀咕着“明明,是你自己,让我这样叫的”

    “你!”

    我有够忍耐。今天暂时不与你计较,公事要紧公事要紧。

    心底却隐约泛起涟漪,这小子,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六]

    天色太晚,与他吃完那顿工作餐已经九点。我嘴里一直嚷嚷,恭敬的说着西哲的演出全靠你了,这顿饭因该由我来请。可当他掏钱买单的时候,我无比矜持的坐着,熟捻的擦嘴,抿一口苏打水。然后,一直面带微笑,期待满怀,深情款款的看着他,嘴巴闭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紧。

    付完帐,他颇显无奈的看着我,明显的挖苦讽刺。

    “秦小姐,你的幽默,真让我难以企及啊。”

    我婉尔,幽雅的笑,娇滴滴地,反将他一军。“让远大摄影师破费,真是培培的荣幸哦。”

    他果然又懵了,傻呵呵的点头。才发现中了我的圈套。

    我又不自觉的笑了起来,怎么会有这么笨的男生。我总轻易为他的一举一动,无端动容。肩膀耸动,头发蝴蝶飞扬。肚子笑到岔气。

    哪知道他火一样的眸子直逼过来,我偶尔碰触,慌忙弹开。

    糟了糟了。我暗叫。

    他果然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眼神悠漾。“培培,做我女朋友好吗?”

    这幸福来得太快,措手而不及。现在如我,一团乱麻。我需要先把自己捋清楚,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于是我拼命的摇头,抽出自己的手,干脆的说“不,不行。真的不行。”事后又觉得不太对,又说你给我时间,让我考虑。

    我苍莽逃掉,不去想他失望的眼神。心里猫样扑腾,再依恋,也无可奈何。

    那晚我怎么也睡不着。我在想着,有什么适当的理由可以拒绝不拖泥带水。又想着我们若能在一起,以后会是怎样的情景。这样翻来覆去,矛盾又绝对撑疲惫的双眼,企图提醒自己,我没有资格谈爱。若答应了他,我就会成为一个背叛亲离的丑恶罪人。

    可我又想起了流苏多么轻柔的手指与黑亮的头发。或许是流苏说得对。与陌的出事,真的与我没有关系,我不必处处折磨西哲与自己。

    真的和我没关系吗?

    答案当然不是。

    [七]

    那个叫悠若的女孩大摇大摆地闹到我的公司让我感叹这个世界是否太过滑稽与可笑。

    我何处得罪了她不得而知。只稀记得,前几天的一场室外演出,她还假惺惺的问我培培你的皮肤真好啊,做得什么保养?我实在抵挡不住她高达几百的电荷,二话不说直接介绍她去了流苏的按摩院。不过一个礼拜,她就换下天使面孔,虎视眈眈的赌住我的门口。一脸怨恨让我也真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情来。

    同事们一窝蜂的涌在过道,叽叽喳喳。看热闹的居多。不但交头接耳,而且还小声讨论着“

    看不出秦培培还会有情敌”之类的话语。

    看来我的魅力指数真不如自己想象得高。那么,以此推断,昨天晚上远彬情意绵绵的对我这个毫无身材长相的人表白,确实是出自于肺腑咯?

    请原谅我习惯性的检讨与自我检讨,都是“演员助理”这个职业病给害的。

    我一眼看穿她,第一句话就是:“走,有什么事情出去说。”我还妄图拉住她的手。哪知道她的挽力比我想象得要大,鼻里微哼一声,一把甩开了我。

    “秦培培,你这个伪君子,别太得意。”

    我一头雾水。就算我给你介绍的流苏的按摩院的水平不称你的心不如你的意,你也不必给我口如此大的帽子。我还远远高谈不上“君子”这个华贵的词。

    “悠若,够了。别闹。”

    “你叫我别闹?那你凭什么管我和西哲的事?就因为西哲的把柄握在你的手里么?”

    “西哲,顾西哲么?就是曾与陌那件抢劫案的目击证人?”

    我终于,还是有机会听见有人在我身旁小声嘀咕,把西哲与与陌的名字名正言顺的连在一起。

    此事隔半年,我每晚失眠,夜半惊醒无数次。我用繁杂的工作一次次麻痹自己,我变着法的想要把这件事情从我的生命里,从西哲的生命里,从与陌的生命里彻底擦除摸掉。

    终究是徒劳。人力如何胜天。

    眼前这女子,是比我想象中更要厉害的角色。

    我摇头。

    这劫难,原来从未停止。

    “我哪里得罪了你。还能神通广大参合到你的事情里去?”真是苦不堪言,我稳住语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

    她样子骄嗔,望着越来越多的人群,欲言又止。以长臂开路,破开人群。经过我身边,不出所料的落下恨话。

    “秦培培,你一定会为你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

    众人无戏可看,轰然散去。

    我却一直傻愣在那里。

    这样浅薄的女子,与西哲,只是逢场作戏,绝无真爱可言。且不管她与西哲之间发生怎样的纠缠非要撒泼在我身上。此时最让我担忧的,是那个日日袭击我的梦境,摇晃着不安,越发真实起来。

    望着悠若摇曳身姿,海藻般长发盈动着遥远。

    我担忧着,那个扬着清脆手臂手掌西哲的女子,难道是悠若?

    若真是她,她又是为了什么?

    [八]

    果然,西哲很快找到了我。提了大瓶还没喝完的啤酒,一脸阴沉,兴师问罪的愤懑。

    我实则非常欢迎西哲能主动来找我。我真的很希望能从他的嘴里知道些什么明白些什么。尽管我不知道,我将要明了的这些事情或许会带给我更多更大的困惑与伤害。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我必须要弄清楚。

    可我发现,怎么他说的话,我越听越不明白。

    “培培,你非要把我弄得无处容身么?”他劈头一句话,我全身颤栗。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挂着怪笑,猛灌了口酒。“昨天跟我签约的经济公司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有人告诉他,说我牵扯到重大命案,不适合再做商业演出,提出要马上跟我终止合约。”

    “你,怀疑是我?”

    “”他耷拉着脑袋,不再说话。

    “你说啊!凭什么怀疑是我?”

    “这事,知道的只有你,我,还有,死去的与陌,不是吗?”他抬着已近猩红的眼,语气里近乎鄙视。等不及我开口解释。“培培,我知道你最近经济困难。可呵呵,我不知道,我们这份友情在金钱面前,就tm那么不值得钱。”

    “我没有!”

    “够了。”他的声音瞬间低下来。双手交叉,我只听得到黑压压而麻木地声音说着。“培培,我和与陌,一直亏欠着你。希望这次,我替他,能全部还清”

    “还记得,与陌出事的那天么?”西哲断断续续的念着,把我的思绪,又拉回半年前的那场本可避及的灾难

    怎能不记得。

    还记得那天,看完午夜场已经是深夜三点。其实我只约了与陌出来。暗暗喜欢了他四年,终于鼓足勇气想要表白,他却拉来了西哲陪我们一起看电影。让这本该浪漫结局的二人世界变成两个男人的“酒精世界”

    与陌和西哲先前已经拼了不少的酒,两人细细嗦嗦地说些什么,丢我在一边。时不时还眉飞色舞的哈哈大笑。

    这夏日的夜路,尘雾弥散,颇有几分妖娆鬼魅。人影三三两两,只漆黑的阡陌,掌纹样在心里交错纵横。他俩嘻嘻哈哈,又拿着酒瓶醉熏熏的在无人的街道飞来扑去。完全不顾虑我的感受。两个大男人加起来可有三百多斤,我实在是怕他们玩得太过分,到最后只我一人清醒,瘦弱的我怎么可能驮得动他们俩?便提议去便利商店打坐,最起码不愁没免费的地方睡觉。两个猥琐的男人互相邀着要去解决“人有三急”我彻底败给他们。一人孤单在商店里等了近半个小时也不见人影,打电话也不接。我急忙跑出去,想象着他们在学校打架时龇牙咧嘴的凶狠,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事。

    真的没有出任何事情。

    那条细长的巷子角落,我看到,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互搂在一起,举止亲昵,与情侣别无二般

    靠着墙根,只觉得身体涣然坍塌,寒冷无比。这始料未及的场景,已经将我震撼得挤不出一个麻木的表情。我抱着双肩软弱无力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有泪,从眼角虫般快速蠕动至嘴边,浪般翻涌。是辛酸,是心死是愤恨还是什么,我已分不清楚。一个是我喜欢的人,一个是我最好的哥们。我已抓狂,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这荒唐这绝望。

    这巷子深深,浅浅橘黄光晕,一前一后,开两处决绝风景。良久,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挣扎着起身,擦掉眼泪,扭头就走。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与陌的身边光华四年,从来只有西哲这个独一无二的好兄弟;为什么他能为他奋不顾身的打架,为什么我约他,任何时候都有西哲的身影。

    我努力说服自己,我什么也没看到我再回去等他们。他们回来后,一切都还是和从前一样。他们若是真开心我也因该替他们开心,不是么?

    不过十五分钟,那巷子传来凄厉的惊声尖叫。

    与陌安静的倒在血泊里,西哲表情僵硬,木若呆鸡怵在一旁,左边的肩膀血流如柱

    时间是手缝里透明的光线,筹措繁杂。至今我仍然恍惚。我不知道这半年里,我是不是已经全部原谅了西哲。每次去墓地看望与陌的时候,他的墓碑上的明亮的笑总让我恍然记起那晚西哲僵硬的神情,忍不住黯然落泪。我一直怨恨自己,若我当时转身去叫他们,亦不会发生这样的不幸。

    而且这案子悬浮半年,凶手仍然逍遥法外叫人无比心寒。西哲回忆时总说着当时抢匪有三个,拿了明晃晃的刀子直逼过来,他立刻吓得失去正常人所有的反映。我也完全能想象得出来,与陌为了保护西哲那么奋不顾身,那么置身死不顾的浓眉与坚定。

    再后来我们毕业。西哲继续不温不火地玩他的乐队。我则应聘到了一家经济人公司,希望能做西哲的经纪人,找机会帮与陌的留下的乐队出唱片,圆与陌未完成的音乐梦。除了偶尔去趟公安局问话笔录,生活如水正常。

    他居然还能千挑万选,怀疑到我?!

    我苦笑无声,胃里翻痛,流浑浊的泪。

    “还清什么?爱情吗?你们给我了么?谁爱了我?我又爱了谁?”我已经失去理智,不去想到底是谁对他说了什么。我真的受够了。我如此苦苦支撑,为的是什么?我不清楚,真的不清楚。似乎所有的人都在与我作对。难道是我错了么?为一个死去的不爱我的人,以为无所畏惧,实际傻得不行。或许,我真的要彻底的休息。找一个真正爱我的人,过我的正常日子

    我立刻夺门而逃,再听不下他说任何一句话。大约我一被子都没有这么用力地跑过。

    [九]

    自那天与西哲争吵,他一直没再主动跟我联系。我每提起电话,又次次放下。我与西哲之间,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根芒刺。耀眼与不可逾越。轻轻碰触,就会决裂到不可挽回。

    也想,通过悠若联系。眉头纠得更紧,她虽跋扈,是真正的局外人。她无辜的入这场戏,已是不幸。更何况,她对我的怨恨,不比我对西哲的少。那件“让我别得意太早”的事情,想必伤她更深。

    突然接到远彬的电话,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我悻悻地跟他说“我还没想好。”

    他沉吟良久,气如游丝,我心忐忑,怕他什么都不说就挂掉电话。于是赶紧,又补了一句“再多给我些时间。”

    挂了电话,我后悔自己怎么就这么摇摆不定。不是那天才跟自己说要寻求新的幸福,过正常的日子么?可分明心里的那个与陌,还清澈的对我笑着招手着,满满的,都是他的声音与影子溢出眼角。这心房,再也住不下另一个人。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在房里跑来跑去,直到满头大汗。眼前赫然一亮。多久不见流苏,只有她是最明亮的人,能看清我的心,帮我化解最纠缠的结。我想也许,我能在她那里,得到应有的安宁。

    可是这世,如何能安宁。

    远远看见西哲家门口,一辆急促的救护车匆忙驶过,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脚步越乱,心里越是不安。从包里翻出电话拼命的拨西哲的号码。那头,他阴郁的说,悠若自杀了。

    悠若留了遗书,她说生活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丝毫意义。独自打拼多年,与西哲在一起,终有点希望。但突然与唱片公司的解约,爱情的幻灭,都让她无法超脱。

    我的心,冷冷的寒。她还只是个,追着梦想生活的孩子。她原来把爱,把看得那么重,重过无涯的铁路。只可惜,西哲,他自己都无法幸福,怎能感激给予。

    葬礼很简单。

    悠若自小因先天性的疾病被家里抛弃。为了唱歌,居无定所,一直往返奔波各个城市。那么年轻花样年华,那么努力付出,连朋友都没有,艰辛可知。

    她的死,让我突然觉得害怕起来。与陌死的时候,也不曾这么害怕过。透过墨镜的暗光,我看到西哲的眼睛,死鱼一样的眼,没有任何神采。如同当初他被吓呆,看与陌的表情一样僵硬萧条。

    我的脑里,反反复复播放着悠若那天去找我的画面,她嘴里反复说着,我握了西哲的把柄,我介入了她的事,我不得好死。

    可有谁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到底是,什么把柄?

    [十]

    我一个人躲在公寓里。也许这样能让自己更清醒。是了,我似乎已经隐约看到我的命运了。一片血腥。

    远彬又打来了电话,问我考虑得怎么样。

    我哽咽着,说了一声对不起就挂了电话。我和他是没有结果的。虽然我很想找一个真正能给我快乐的人倾诉心中的烦闷与焦躁。可我不能。我不知道我一个人奋战到何时才会让事情有一个明媚的结果。就目前来看,事情远比我想象得复杂,越少人知道越好,伤害才能减少到最低。

    我甚至开始担心流苏的安危。

    我琢磨着,她是西哲介绍我认识的,她会不会知道一些西哲的事情。悠若也经常去她那里按摩,她会不会跟悠若的死有关。甚至,甚至我已经不敢想象,如果与陌的死不够单纯,也跟西哲有关系的话,我真的会崩溃。

    门铃急噪响起。

    我开了门,惊慌失措的流苏满面泪痕扑了进来。她嘴里一直含糊不清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扶她坐下。认识她那么久,向来温婉如水的流苏,从来没见她如此失态过。

    她仿佛经历了怎样的磨难与挣扎,紧抓住我的说,眼睛绝望地望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培培,其实我,并没有失明。”

    “什么!”我直瞪着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掩饰不住的愕然。

    “是西哲,是他,让我装的”

    “与陌出事的那个晚上,我正巧路过,看到了西哲把那把已经插入与陌胸膛的尖刀,恶恨恨的插得更深。他说他恨,他那么爱你,你却深爱与陌,他不允许自己失败。他要让与陌永远消失他威胁我,不要让我讲出去。给我钱,让我开按摩院。还让我哥哥远彬故意接近你,好让你彻底淡忘与陌那件事你和悠若都是那么善良的人,我再也不忍心。于是偷偷打电话给西哲的唱片公司,哪知道,悠若”

    这谜底,如此狼狈的揭开,伤疤连连。

    原来,我们所有的人都成了这场游戏里身不由己的棋子。

    以为全情投入的爱,何时扭曲毁容至面目全非。

    可笑啊。

    谁还口口声声在舞台上忘自我地高声唱着“不得不爱。”

    我忘记那歌词之后,有着“失败的未来。”

    [十一]

    西哲被关进监狱的那天黄昏,天空是火烧的云朵。

    大门在脑子里眶当一声,永隔成两个世界。

    我再流不出泪水,眼睛有刹那的黑暗。

    我终于,看清那个梦中的女子的脸

    远彬拥着我,他说培培,我错了,你打我一巴掌好吗?你的长发一直在梦里蛊惑着,扰乱着我的心绪。我梦着你的手高高扬起,干净透脆的打在我的心上。我傻傻的愣在那里,心甘情愿地等待,你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