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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点：越是喋喋不休，越是秋凉。
铃声一直响。
在梦里，在房里，在脑里，在这里，在那里在每一个开了窗关了窗的缝隙里。去接，又断断续续的，小孩子般哽咽掉，它长了一张调戏的脸面，咯咯的笑我的局促和不安。
握着听筒从温热一直到冰凉。
他说他要走。
来不及开口。繁华的忙音轻描淡写就将我应付。
我如此好应付。
脚尖有汗滴，窗外突然有雨滴大滴大滴。
呵气，窗上的面孔是陌生的天气。
原来，这十月，这十二楼的天气。越是喋喋不休，越是秋凉。
9点：他的眼睛里也恰好塞满了一种叫海水的东西，悠蓝悠蓝的，可爱得我想咬一口。
经常，电梯里，遇到一个裹紧大衣的男子。头发时短时长。
长的时候，用红色黄色透明色扎起马尾的清爽。围花花绿绿的大毛围巾。笑起来，洁白的牙齿有快乐的秋千在头顶间晃荡。短的时候，是齐耳的学生头，戴眼镜，绿的蓝的白的镜框，嚼绿箭或白箭口香糖。一脸麻木，像一尾欠了教授的论文被休整得服服帖贴的鲤鱼。于是，在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的时候被他看到。我想，我的肩膀可能过于抖动得厉害，他的眼睛里也恰好塞满了一种叫海水的东西，悠蓝悠蓝的，可爱得我想咬一口。不不，眼睛是不可以咬的。所以，我也瞪大眼睛望着他，直到大家都莫名其妙或心有灵犀的大笑，直到他碰掉了我旁边一位小姐手中的文件夹，直到电梯门打开的刹那，在小姐的愤懑声中，他怎样牵了我的手，飞奔起来。天在眼里有点高了地在脚下有点阔了。被牵着的手不像是自己的，我舔了舔嘴唇，突然就想起了早上出门前喝的那碗美味清汤。
11点：同样的身体里却能同时上演擦肩的错失与初相识的暧昧情缘。
路过学校旁的快餐店，我的脚步故意慢了。
人生鼎沸，热气腾腾，隔着厚厚的琉璃。有个烂熟如心的身影，繁忙的转着身，手脚麻利的，笑意盈盈的，端着盘子点着单，从位置这头到位置那头，马不停蹄的用并不标准的广东普通话高声说着欢迎光临谢谢光临。
我，要不要光临？或者，要不要我光临呢。
我曾嘲笑过他的彩普，拧过他的鼻子，揪红过他的胳膊。他的电话号码还在书包最里面的口袋里缝着——我以为缝嘴噤声就能掩埋与挥别。但为什么因此爱上了刺绣的我在比赛中得奖后的神情会和那电梯里的短发男子一样？我也嚼黄箭的口香糖，一次两片，绝对不会在嘴里停留十五分钟以上，下课的休息时间都只有十分钟，八分钟后他就会从店里出来，骑那辆有点剥落掉漆的酱红色自行车拐弯抹角的回家去。
手指伸出去，迟疑，还是轻靠上去。歪歪斜斜的座垫上还有余温，是两个人的温度。一个是他，连城染的，另一个，不再是我。
这次，我再不用慌张的躲到墙角里去看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我的电话不停地响，千斤重的铁锤般，轻易就把我拉进唠叨的风里。
你是谁？
莫念？呵呵，抱歉，不认识，你打错了。
挂了电话，我的眼神和声音都飘去很远。可我估计错了，铃声有的时候，要比人有情谊和固执。
莫念？
那个背影飘到转弯处消失不见后我的记忆终于得已恢复，哈哈。原来是你啊。抱歉啊。我夸张的大声说话掩饰我的尴尬。佯装可爱撒娇的问着，你的声音在电话里，怎么就突然就不一样了呢。
怎么就不一样了呢？然后他又说，我站在你身后你都没有发现我？我惶恐转过身，半秒后再次朝他甜蜜的挥手。
他从树下小跑过来，齐耳的发黑亮亮的眼睛和早上牵我的手时一样心无城府的笑。孩子般纯真。
我笑得那样虚弱他会没看出来么。
我恨我自己。
为什么，同是一个转身的距离。同样的身体里却能同时上演擦肩的错失与初相识的暧昧情缘。
12点03分：如果这眼，能穿透黑暗，她将，不再哭泣。
我一直善于装可爱与扮纯情。
莫念和我在学校食堂里公然吃过一次饭后就已经有点觉得他那天牵我的手是理所当然了。我恰以无所谓的表情可能也让他有些误会。他渐渐的兴奋地告诉我一些他的故事。一些大家原本大相径庭的年幼趣事被他眉飞色舞说得分外红艳。和连城染在一起一年时间，我当然学会了配合与接纳。我谨慎地安抚着心如蚂蚁啄食的烦躁，试着在他亲切友善的眼神里安定下来。我时而点头，或矜持的挑眉，或隐忍不住放声的笑，都能轻易挑动起他的神经。
时间游鱼般细致滑过。下午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莫念一把抓过他的包，在我脸颊上小鸡啄米般亲了一下头也不回地仓皇而逃。
学外语的我，对这种亲近自然看成是芝麻绿豆的线头小事。头一个反映居然是，哦，我下午没课。再一细想时，心头，竟油然而生出一褶小小的感动。
这个午后，我本应该驻守在连城染的宿舍门口一直等他然后不容分说塞给他一些我爱吃的便当糖果之类的不是吗，或者给他女朋友的班主任打匿名电话诬陷几条莫需有的罪状。这样盛大而决绝的演出，从最开始死活拖着寝室的姐妹一起到现在我一人冷冷清清孑然前往。从临行前总会有恨铁不成刚的唾弃将我包围到现在大家都心照不宣甚至帮我打好便当和帽子手套。
我如此风尘仆仆。为爱，全心全意，背水一战。
还是会有风言风语搅扰着我的坚持。
一毕业，他就要随女友去澳洲留学。
我知道的。
可离毕业，还有七个多月不是吗。
你爱他什么呢，值得么。
我爱他什么呢，我怎么知道呢。这毒毒的爱，化学分解解剖实验千万次，才百转千回简单明了烙成了连城染这三个字刺在我发烫的胸口。若到了知道的那一天，我，定已是山穷水尽的奔走，爱不动，抗不动了。
我穿长长短短的黄色米色粉色风衣挡住隐隐作痛的快要溃烂的心的伤口，我的可爱和纯情，在两个男子眼里一文不值和仿若千金。
还差一点我就要留出泪来了。
灯却灭了。
二楼的咖啡厅一片漆黑。
黑暗里，我有着星星点点，无比善良的眼睛。
如果这眼，能早点穿透黑暗，她将，不再哭泣。
3点30分：你看，我已经用了我们这么暧昧的词语。
还是有人，不慎从黑洞洞的楼梯上滚下来，鲜红的血，从模糊的伤口处，汩汩的流。不尽似的，和流水没什么两样。大家开始指手画脚的唾骂学校的咖啡厅的窄小位置，超级差劲的装潢和供电设施。
一些，看来那么幽雅学了钢琴的女子，笔直的齐耳的头发跟着呼喝声来回摇摆，万分妖冶和刺眼。我开始庆幸，自己还未来得及为宣告完结的句点做一些道义上的改变。我的天然卷发一直是寝室姑娘们的热点崇拜。当我的从破烂不堪的大一时的小盒子里翻出那盘梁咏琪的短发的空洞眼神里，姑娘们居然聪明得看出点什么了。所以，她们拼命阻止我去找连城染拼命难道是为了避免一个优质偶像的黯然陨落？还是暗示着，这场交集永没有句点，纵然只是擦肩，我也注定要孤寂一生。
人头攒动越发慌乱的潮水里，我掏出电话习惯性的要拨连城染的求救号码。莫念的声音天使般响起。落轻，落轻，急切而激烈。连城染的号码像被搅拌机轰隆隆全被搅碎样，滑拉拉的从头脑里坍塌到脚底。他宽大的手掌再一次覆盖我冰冷的手心。紧紧地，温热和颤抖的。我会是他手心的公主吗？他会将我妥善安放，免我担惊受怕，免我流离失所吧。
这样想着，他的外套早已披了上来。
今天他戴的是暗红色镜框，裤子和鞋子也都是这个颜色。加上心宽体胖，薄凉的初冬里，望着他，着实要比一头憨实可爱的熊宝宝更为威武雄壮。
没错了。
如果他再多笑一些会有多好，其实我更喜欢他长头发时的风流倜傥。于是我笑笑眉眼底迷地说你还是留长发吧，那时的你多阳光啊。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皎洁的光又迅速熄灭了。
而我看见了，低头继续喝我的鲜橙多。
那瞬息的火花，会是我们之间，唯一的，薄而艰辛的距离吗？
你看，我已经用了我们这么暧昧的词语。
于是我假装脸红，缄默。不再多说话。
6点18分：怎么会有那么美妙的童话般的爱情故事，怎么会有那么多该死的人要去该死的澳洲。
连城染一直向往的堪培拉，竟是莫念的出生地。莫念饶有兴致的，隆重的向我介绍春天堪培拉的floriade，goldcreekvillage的小玩意，federationsquare是女人的购物天堂。他的英语发音很有意思，每个尾音都会稍微的圈起舌头，他张大一些嘴巴的时候，我甚至可以看到他红润的生龙活虎的小舌头，非常有趣。他的音色纯正，朗朗上口，跟出生在广州的连城染的说话腔调有着天壤之别。
有那么一刻，我快要着迷了。他翻影集的速度很快，细长的手指像弹钢琴一样活泼跳跃。他不住的说落轻你真应该去那个美丽的地方看看。头也不抬，睫毛忽闪忽闪。整整三大本的照片全出自他之手。他说他的爸爸是个喜欢旅游的浪漫男子，在澳洲邂逅种花姑娘，生下了他。而后他的口气瞬间低沉下来，略带忧郁地说他毕业后可能会回澳洲去我一直沉迷着什么，所以抬起头来正好遇到他憧憬的眼，熊猫样的，清澈明媚的眼。突然间觉得很好笑，咯咯的笑，不间断，差点笑破了肚子。他慌张无措地问，落轻，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了。我连摆手的力气都没有，眼泪也笑了出来。
怎么会有那么美妙的童话般的爱情故事，怎么会有那么多该死的人要去该死的澳洲。
7点20分：不再完整。
莫念的自行车是最新款的吉安特，流线车身，价格不斐。一律深深浅浅迷茫的蓝，矜持地靠在一株掉光了叶子的法国梧桐身下，是有风乍起的深秋里，最耀眼的蓝色王子。
隔着锈迹斑驳的栏杆，我久久的痴痴地望。喉咙发紧，移不动脚步。
怎么不过去？
莫念悠闲地走在前面，开了锁，推着它，招呼小狗狗般的爱恋语气。
我如何承受得了。
他不经意间流露的威风与骄傲让我自惭形秽。不不，我似乎，不太适合作他的女主角。上一个冬季，我鼻涕横流乍乍呼呼座在车尾，和着咿咿呀呀的链条唱着经常憋气的破车轮，享受抱着连城染的水桶腰的安定。而眼前的车，款式新潮，左看右看，都属于一个人呼风唤雨的完整。
那么说，我的到来，让它不再完整。
它的完整，是，一个人两只脚的孤单芭蕾，无法承载，两个人四只脚的甜蜜忧伤。
我穿三寸的高根鞋，陪在莫念旁，细步盈动。沿途，吸引住不少艳羡眼光。
而我心里最清楚，这条路，脚下平坦宽阔，心里，荆棘丛深，崎岖不平。
8点12分：二，二十，两公里。
所有的灰姑娘的水晶鞋消失的时候的样子最难看最真实。
走到宿舍楼底下，还来不及跟莫念长亭古桥道别再见，一团鲜红的焰火径直向我冲了过来。洪水样响亮的耳光，让我条件反射捂住轰然发烫的右脸。莫念想要过来拉我的时候，我已经倒在地上了。
倒在地上有两层原因。一是连续走了2个小时的路我的脚早就酸痛难当。二是这耳光的威力我尝过，是连城染的女朋友。
她的野蛮，不少我输我。
我挣托莫念的手臂，和她对骂。我的道貌岸然的面孔终于重见天日了。
你这贱人，怎么老缠着城染，还给他发短信。
你这贱人，抢了别人的男朋友，还在这里强词夺理。
两名看起来穿着谈吐应该多么得体娴熟的纤细女子，插腰咬牙撕扯对打，且周期性发作。地点有时在她住的西区二栋，有时在我住的东区二十栋。
连城染住在南门外大概两公里的位置，他去上课的路上偶尔会路过二栋和二十栋。他的自行车有个破碎的铃铛，铃声却出奇的明亮。我们撕打的时候遇到过他一次。骑着他的爱座从前门的山坡上直冲下来，隔我们20米的地方停下来发呆了几秒，又没事人样转身离去。
泪如雨下。
不知，我们该可怜自己还是应该可怜他。
二，二十，两公里。
这期间的距离，全是偶数倍数关系。佳偶天成，是中学就学过的成语。放进脑子里，取出来用的时候，变成了烂泥，分不清东西。
莫念不劝解，不说话。默默的坐在那里，底着头，双手交错，稳若雕像。
我的疯狂，他见到了，也该，结束了吧。
9点34分：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连城染终于该出场了。
入冬后接到他的第一个电话。声音懒懒，惟他独尊。
落轻。我决定不去澳洲了，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轻笑。张牙舞爪地向寝室姐妹做ok的手势。她们纷纷点头，欢呼喝彩。似乎中了五百万，兴奋过度过分扭曲的面孔在我看来都是最美丽和最矜持的。她们赤着脚，拍着手虔诚地充满期待的安心地互道安好。我只顾着笑，那种看不出悲喜，品不出甜苦的放肆的笑。仰起头来，卷发肆意妖媚。我爱这刺破喉咙的完美结局，完全忽略那头连城染的暧昧问候。
谁能承受得了。
当他终于发现他深爱的第二个女子其实跟第一个女子并没有任何不同，她也是凡人，她上厕所的时候会放屁，吃饭的时候大口大口地不顾及形象，在公共茶场合随地吐痰甚至把和前女友的会晤当作生活之外的情趣享受时，他一定会醒悟和懊悔。他的醒悟，是幸福和坚强的是无助与贫乏的。因为所有沉溺在爱情中的女子都一样疯狂。不管是第一个，还是最后一个。
或许，我想象了许多遍的关于他们在南门外租住的那个小房子里为了我的不肯罢手而打骂吵架的事情都是真的。
所以，我咬起薄而透明的嘴唇，轻盈轻蔑地吐出三个字。重重叠叠，被搅带后的反反复复。
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凌晨1点13分：十二楼
铃声一直响。
在梦里，在房里，在脑里，在这里，在那里在每一个开了窗关了窗的缝隙里。
握着听筒，从冰凉一直到温热。
莫念说，落轻，毕业后我们一起去澳洲好吗？
来不及回答。
彼时，西区二栋，有个穿红衣服的女子，从十二楼跳下，眉目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