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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
深秋或许不宜出生
想想看，果实已经从枝头落尽
树叶也在一片片溃退
野菊的火焰没有足够的温暖
况且，在四十年前的乡下
矮房子上的茅草在晚风中瑟瑟地抖动
母亲随手把我丢在一个面黄肌瘦的日子
让我一生都无法消除来自内心的饥饿
后来，算命先生瞥一眼我的生辰八字
说我，先天光照不足，生性惧寒
童年
我在野外和茅屋间磕磕碰碰
蒲公英、楝树、艾草和一行清瘦的炊烟
慢慢用苦味熏染我的筋骨
一盏油灯在作业本里明明灭灭
母亲说，把书念好将来才能吃上白面馍
在学校，老师要求拾到的东西要交公
我属羊，一直按照羊的样子小心走路
现在想想，在童年时
我就被一遍遍牵引到一只羊的身体里去了
信阳师范
那年写诗，随月光误入歧途
身体的某一局部，开始酿造梅雨天气
我在人群里反向行走，且不断降温
功课渐次荒芜，我在校规里躲闪
走出校园时，我就很黯淡了
后来，我一直不习惯被阳光朗照
我清楚，游离那么远
仅靠几点亮光，已经难以被追回
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清除堆积在体内的灰暗
乡下学校
最初，我一身棱角
几间破旧的校舍，栓不住我野性的马匹
况且，经济大潮还一浪接着一浪地冲击
我被侵蚀出许多小孔
长成一句春蚕的比喻，是多年以后的事
总有人善意地对我讲，要学会安静地吐丝
喏，就像学校的老李头那样
几十年如一日，在一方小小的讲台
用几句格言，一层层缚住自己
虚拟江南
江南好，江南是春天出发的地方
桃红柳绿中一定有着通向幸福的水路
我猜想，杏花深处
必定走动着一位会写诗的女子
她晃动着羞涩的红，眸子里蓄满春水
北方干燥，多有扬尘天气
我坚持用幻想，让自己保持湿润
妻子
她用柴米油盐敲打我
想把我从一首诗中蜕出来
她会不会知道我在诗歌中养有一个女人
她一遍一遍用力敲打
我已经很碎了，不敢正看自己多么荒芜
昨天夜晚，我触摸到她满身伤口
才知道，这些年，我尖利的锐角
是怎样粗糙地，在她身上划来划去
儿子
从我身上分流，必定有很低的水位
还多少带着些苦味，比如
儿子从小就没有象样的玩具
上学时，在城乡之间颠来颠去
现在，他上初三了
仍然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问题在于，我不知道该让他成为怎样的人
我不想让他再做一只羊
一生低着头，规规矩矩地走路
可是，我一直说不出口
围棋
我只是想让自己安静下来
在网络里，没有人会知道自己的疼痛
我喜欢被屡次三番地杀死，或者去砍翻别人
经常被追逐，在纵横交错的小路间逃窜
我学会了治孤，也就是说
在坚硬地带，要柔软一些
在柔软的地方，要让自己强硬起来
一定得做出用来透气的另一只眼
钓鱼
只要有一方小小的水域就够了
伸竿，试水，打窝
然后，等着一尾鱼把自己激起一点浪花
中年以来，我已经没有多少欲望
就像现在，我只关心水下的丁点动静
嘘，别声响，鱼漂动了
我有把自己钓出来的快感
网络诗歌
我在诗歌中断断续续行走
我在生活里漫不经心地垒着日子
这让我的灵魂和肉体时常发生对峙
且一直无法达成妥协
现在，我四十岁，不能再糊涂啦
得尽快弄清，网络里和现实中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进城
说是进城，其实是在郊区
墙外就是稻田，夏天夜里
我经常在月光下，随着蛙鼓潜回童年
不过，从此我得和一条小街相互磨损
比如，在菜市场
我要把自己摇动得响一些
以便让人听出我有很多铜币
我担心这样下去，会染上很浓的市侩气息
调动
移栽时，我没有带上多少水土
我已经习惯在讲台上烧疼自己
三十八岁那年，我砍断了自己前半生
在机关办公室，按照公文的格式
小心翼翼地长成一块台阶的样子
有人提醒我，要把尾巴夹紧点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
整齐一些，明亮一些
房奴
本来，我住有公房两间
凑合一下也就能打发一生
况且，眼前房价正在茁壮成长
可是，今年夏天，雨水把我淋成了杜甫
我不能长久地在一首诗中浸泡
妻子老了，她也不能
儿子正在长身体，我担心他将来会有内伤
那一天，我憋了一口气
对妻子说“我们做房奴吧
像隔壁老蔡那样，把腰再弯低一些”
体检
高血压，高血脂，脂肪肝，肾结石
表明我已经被深度磨损
心绞痛也偶尔给我制造一点黑暗
年届四十，我还真不能倒下去
看看老婆孩子，看看这房债
我得认真检修一下自己
况且，我还想激情一点
把剩下的诗写完